每次談話，他就像是一個黑色的水球，不管從哪個話題戳進去，都會有源源不絕的髒水汩汩流出──聊工作罵工作、聊感情罵感情、聊家庭時狠狠指責爸媽的不是，讓你頓時有種自己是汙水處理廠的錯覺。

 
樂樂身旁的朋友，對她八成也有這種印象。她先從最無關痛癢的工作開始說起，一開始數落同事是豬隊友，主管只會擺架子，又說這行已經是夕陽產業，訂單很難接，內部鬥爭得厲害。但是問她有沒有考慮轉行，她又摸摸鼻子，厭煩地說道：「再看看吧。」

 
罵完工作，她聊起自己的感情，原來前男友跟她已經分手兩年。但她談起這段往事時湧上的恨意，卻像兩個禮拜前才被甩。「那個垃圾根本是始亂終棄！」她惡狠狠地說：「他被我抓到劈腿自己的主管，天啊，那個歐巴桑大他二十歲耶！竟然還敢倒追我男友，真是太噁心了，賤貨、爛人！」

 
樂樂花了整整一個半小時，描述她和前男友的藕斷絲連的現況，而已經「扶正」的小三，則無所不用其極地阻止他們舊情復燃。前男友想玩兩面手法，一邊抓著新對象，一邊又不肯跟她斷乾淨。

 
我聽著她像隻虛弱的春蠶，源源不絕地吐著負能量的絲線，又被這些絲線捆得動彈不得，忍不住在她停歇片刻的時候打斷她：「好，如果以上這些問題，要先挑一個最重要的來解決，妳會想先處理哪一個？」我問。

 
她愣了一下，似乎沒想過這個問題，接著才說道：「嗯……也許是前男友吧？」她口氣充滿了不確定：「其實我也曾經試著想放下，卻發現做不到。兩性文章我也看得很多，什麼『會留下的人你趕不走，會離開的人你留不住』、『真正的成熟，是懂得祝福分手』、『傷害背後，其實是生命給你的禮物』，道理我都懂，可是看完之後，大概只會好個五分鐘吧，一想起他們這對姦夫淫婦，我又跳回去鬼打牆了。」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像只洩了氣的皮球：「有時候我也被自己嚇一跳，只要一天沒有賭爛這對狗男女，好像心裡就覺得怪怪的。明明已經分手兩年了，我的人生卻卡在那一天，沒辦法再繼續前進了。」

 
她看著我，很絕望地問道：「你可不可以教我怎麼放下？」

 
「妳知道嗎？其實恨一個人會成癮的。」我搖搖頭說道：「源頭不是妳放不下，而是選擇用傷痛讓自己感覺活著。」

傷痛是毒品，有時候人需要它來感覺自己活著

小說改編的歷史劇《一把青》裡面，有著這樣一句話：「有一個人可以恨，日子過得容易一點。」

 
在那個顛沛流離的年代，生命懸如浮萍，早上出門的人，晚上可能都無法活著回家。動盪不安的日子裡，心底如果有個人可以恨，總還是個依歸，讓人感覺自己不至於是行屍走肉。

 
雖然現在並沒有在打仗，但人心就是依照這樣的本能在運作。整體狀況不好的時候，人們會下意識地選擇抓住傷痛不放，自虐行為表面上很匪夷所思，實際上卻有另一層意義：「讓自己生活有重心」。

 
有「抓住傷痛」傾向的人，「過得不好」通常是他們現階段人生的寫照。工作不順利、經濟壓力大、跟朋友或家人疏離、找不到人生方向、生活空間亂糟糟、甚至連身體也不大好。在什麼都一團亂的情況下，一段感情的傷痛，就理所當然地成了內心憤怒的最佳出口。

 
憤怒雖然讓自己痛苦，但至少會讓人感覺還活著、甚至感覺自己對人生還有支配力。勸這種人「放手」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一旦失去可以投射憤怒的標的，人生也會頓時失去重心。傷口的存在，是他們感覺自己活著的「必需品」，怎麼可能讓它好起來？當然要一想再想、一割再割、只能更恨，不能放手。就像毒品一樣上了癮，明知自己已深受其害，卻還是欲罷不能。

 
我後來告訴那些怎麼也走不出創傷的人，勉強放下是沒用的。因為「怎麼樣都放不下」，代表傷痛可能已經成為內在的必需品，才會反覆地被拋下又拾起、拋下又拾起。

 
到了這個階段，他們能做也該做的，已經不是勉強自己放下，而是先想辦法改善人生。為生命注入活水，重新打開人生的大門，多嘗試有興趣的活動、多結交各領域的朋友、換份有成就感的工作。當生命恢復了健全，自然不需要抓住傷口不放，漸漸走向結痂痊癒。

 
我對樂樂說：「妳不會先忘了前男友，才變成更好的人；妳得要先成為更好的人，才能讓前男友的影子靜悄悄地離開妳。」

＞＞本文出自《有些情傷過不了，是因為你還不夠懂自己：照見真實自我的43道愛的練習題》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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