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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Jul
  • 2018

「我的人生考卷,感謝是你陪我一起面對」

作者 換日線

2018/07/16 11:08
▲圖片來源/轉自換日線

(作者/《換日線》約克 YORK/南得美麗

 

 

我很喜歡講這個 19 歲夏秋交際時遇上的邂逅,因為我一半相信布萊恩是個天使,一半相信生命在遇上他之後有所改變

 

●紐約時代廣場,邂逅布萊恩

 

在紐約單獨旅行幾天,已經讓我熟練如何託人拍照的流程,但在紐約蓬勃的心臟處──時代廣場的變化太快、太大了,恐怕需要百人以上幫我在不同角度、不同時機點取景,才能產出幾張令人滿意的照片。

 

除了請人拍照外,更棒的就是有些熱心人會看到你在努力自拍而主動上前幫忙。布萊恩就是這晚來幫我的第一位,而且他還過分積極地要我換個姿勢、再嗨一點等,活像是個敬業的攝影師。

 

看到他那麼快樂,我在 3 張照片結束後邀請他和我合照一張,但他卻面露難色地說:「不行啊,我的女朋友會吃醋。妳好好玩吧!」我默默在心底設定他是個義大利觀光客大叔,有吃盡美食的大肚子以及身材火辣但易妒的年輕女友。

 

在廣場周圍逛了兩個小時,買好迪士尼專賣店裡的紀念水壺,我提著大包小包正準備下 42 街黃線的地鐵,突然有人拍了我右側肩膀。

 

 

「可惡,又是誰要占我便宜!」

 

當天稍早慢步到百老匯的路途上,我不小心在人潮擁擠時被摸了大腿,讓我火氣很大又抓不到人,直警惕自己要更加小心。

 

這時有人對我做肢體接觸,只讓我雙眼惡煞地轉頭想瞪死他;然而瞪上的卻是一張熟悉的面孔,義大利大叔自若地將手搭在出口的矮牆上對我笑著。

 

「嗨,真巧,妳怎麼還沒回去?」

 

「啊,我才剛逛完啦。」

 

 

「妳趕時間嗎?妳都一個人啊?來美國玩?」

 

他一連串丟了許多基本問題給我,老實的我開始一一回答:

 

「我從台灣來,是個大學生,之前在匹茲堡打工兩個月,現在一個人在紐約玩 10 天後就要回家了。今天是第 5 天,我之前去過大都會博物館、自由女神像、帝國大廈、布魯克林大橋。在百老匯我看了《吉屋出租》。⋯⋯」

 

我說了很多,這些都是我最常被問到的問題們,只是很少有人會一次問出所有的基本問題。

 

「妳現在急著走嗎?我知道這附近有個公園,很漂亮,我可以帶妳去看看。」

 

 

我沒有說好,可是他開始往東邊走,離開地鐵進出口、離開燈光明媚的商區。我跟了上去,一邊聽他介紹自己,一邊聽心臟噗通噗通地大力狂跳。

 

「這是對的嗎?怎麼可以跟著陌生大叔在晚上亂走?他不會對我怎麼樣嗎?前面的路越來越暗耶,我該拒絕他嗎?要說用什麼藉口才能脫身?」

 

這時他說,他根本沒有吃醋女友,那是藉口,他只是不方便拍照,因為工作是寫關於美國政治、國際關係等敏感議題的作家,他不希望隨便暴露身分。

 

他家住在紐澤西,要等固定班次的火車回去,辦公室在這附近的大樓裡,下班後有空他會在廣場上隨便晃晃,替觀光客們拍照,觀察各地來的觀光客們都很不一樣很有趣。

 

我之前的判斷完全錯誤,他根本不是什麼義大利樂觀大叔,而是美國本土知識分子。

 

「你多久沒被擁抱了?」

 

我的心還在撞擊著胸膛、腦袋還在劈哩啪啦地思考該如何逃跑,我們就已經接近那座公園了。

 

媽啊,公園更暗,只點幾盞小路燈,我到底是有什麼病還在裝客氣。

 

「就是前面那裡,那是我在紐約最喜歡的地方,它剛好坐落在最高的 3 棟大樓之間,妳看!」他朝前後左右分別指出了帝國大廈美國銀行大廈克萊斯勒大廈的位置讓我知道。

 

很多人來紐約只知道中央公園,但其實對真正的當地紐約客來說,布萊恩公園(Bryant Park)更加重要,白天時有許多上班族會在這裡用餐、閒聊。」他帶我過了第六大道的馬路,終於抵達公園的範圍。

 

「那麼多椅子排在這裡做甚麼用?」我的好奇心已經顧不了什麼風險問題,強烈的求知慾淡化了對危險的敏感神經。

 

 

2,753 張空椅子整齊排列在布萊恩公園(Bryant Park)的綠地上,朝世貿大樓的方向擺放作為致敬。圖/約克 提供

 

「明天是 9 月 11 日,妳今天有發現到處都是警察嗎?今年是 911 的 10 週年,他們必須防範會再次有什麼事件發生。在這裡則是用這種方式哀悼,兩千多張椅子朝南擺放,向受難者致敬。」

 

「有人知道這件事嗎?我是說,大家知道這些椅子放這樣要幹嘛嗎?」

 

「他們或許不知道,但現在妳知道了,妳懂。」

 

路燈微光中,兩千多張深綠色椅子空著,自 10 年前就再也沒有機會被坐滿,連一張椅子都沒辦法。

 

我沉默,而他讓我沉默,觀看、思考、難過。在我要變得更加傷感之前,他適時地打斷:「我們該換去水池那裡幫妳拍幾張好看的照片,來吧!」

 

「妳該坐在這邊,好,笑一下!」他十足是個專業攝影師。

 

「呀!很漂亮。」我聽了忍不住憋嘴,說什麼都好,就是別誇我漂亮。

 

該回家了,這就是他安排的行程,短短的,公園也不大。

 

「我可以從這邊的車站搭車,就不用必再走回剛剛那了。」

 

「好啊,妳要保重。」他說著邊張開雙手。

 

我認得這樣的連貫動作:將雙手從身旁提起至胸口前、再往兩側展開,擺出一個尚未完整的圓,等另一個人貼靠到身子前,便會把雙手自兩側往內移動、圓縮小並完整圈住。這個動作是「擁抱」。

 

在道別匹茲堡的那天我重複了數十次這個動作,以又大又緊的深深擁抱、配上招牌笑容作為跟飯店同事再見的禮物。那是珍惜,以及不捨。

 

布萊恩以很有誠意的方式抱住我,距離比一般人抓得更近一些,沒有隔閡。我再次感到不安,可是,我想念這個。5 天以來,在匆忙城市裡沒有朋友,不具名字地走著,只是完成形式上被稱作旅行的過程。

 

「妳多久沒被擁抱了?」他開口問,預測會得到一個很久的答案;可答案偏不符合他的猜測。

 

「才幾天前,我認真地抱了很多人,他們是我的朋友,我必須和他們說再見。」不知道我用什麼表情回答,恐怕是悲傷的,就算到了今天要我重述這句,依舊難免傷悲。

 

他看出了我的心事,「為什麼?怎麼回事?」

 

●這一晚,他將我的姿態「扶正」

 

我開始說自己的感受:這兩、三個月以來,在美國打工遭遇到的種種,一個人飛離台灣到異鄉,在大飯店裡擔任房務清潔人員,與匹茲堡的一切人事物從完全陌生到漸漸熟悉,被主管惡意壓榨但也接受同事們的無私幫助、學著去愛跟被愛⋯⋯

 

從已然成為半個家的匹茲堡移動到可口大蘋果的紐約,對我而言,其實是很大的打擊。

 

從小我就愛慕紐約,將其視為一夢想,然而真正拿到車票、可以出發的那天,我退卻了。不想要再次孤單無助、不想要離開愛我的人們、不想要提起行李去闖,寧可承認自己有多膽小,也不要再走了。

 

他只是聽著。說這些話的時候,脆弱的內在瞬間表露無遺,我深怕自己就快被回憶漩渦捲得應聲倒下。

 

「我們到旁邊坐吧,好好聊這些。」他的聆聽、他的關心,就是在微光中支撐我的力量,至少清醒,先別崩潰。

 

關於像家一般的匹茲堡、關於把人逼到絕境的上司、關於我自己⋯⋯我們坐在公園周邊的高腳椅上,白天那裡是個輕食販售亭,晚上只有零星的路人經過。我用講述的,19 年像個皺掉爛掉的紙團,現在終於被完整地攤平在中間的圓桌桌面。

 

這是長久以來的個人人生考卷,他其實不必陪我一起做,可是他始終在我的面前,認真仔細地端詳。

 

「妳自我意識過度了。」終於,他再度開口說話。「其實妳不必這樣,妳自己知道。」

 

是,我知道。他一語點中核心。

 

我一直都是個沒有足夠自信的人,儘管做過許多事、達到許多目標,卻仍舊害怕展現自己。

 

到了美國這個純然陌生的新環境後,似乎找到方法讓自己活得更好一些,開始漸漸懂得欣賞鏡子裡跟照片裡的那個女孩,覺得她的模樣可以稱是漂亮的,尤其獨自旅行的身影更是勇敢得迷人。

 

然而異國之行即將畫下句點,對於返家後該怎麼調適,我感到焦慮迷惘;與同事友人們離別的傷痛、此生有可能再也不見的擔憂、自己被欺負卻無從伸冤的苦悶⋯⋯我人踏在繁華亮麗的紐約,心卻溺水在各種矛盾與壓力亂竄的汪洋與駭浪。

 

我扭曲了自己。

 

布萊恩協助將我扶正、站直,他要我相信自己其實永遠都會是好的,是美麗、聰明、值得的。在這一晚之後,我必須懂得用最自信的姿態,才得以繼續走下去,才走得遠。

 

「有空妳去參觀聖派翠克大教堂好嗎?」他拿出手機,秀了一張耶穌面容的畫像。

 

「妳去那裡。從門口進去,這是左側邊第六或第七個聖壇。我在徬徨猶豫的時候都習慣到那裡去,而且也拍下來存在手機裡。看到這個,我的心就得到平靜。」

 

「好。我會去。」

 

「保證妳會在那裡替我禱告好嗎?」

 

「好。」

 

不知道在我們深談時,時間往順時針挪移了多少,天同樣地黑,我不怕了,正在用自己的力量站好。

 

聖派翠克大教堂(St. Patrick's Cathedral)內的耶穌畫像(Holy Face of Jesus)。圖/約克 提供

 

●直到分開,我始終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們起身,準備第二次的真正道別。不用他先張開雙手示意,我知道必須擁抱。這次他將我抱得很緊,古龍水香氣沾染在我的衣服上。

 

「這可能是夢。」在他懷抱裡我突然這麼想。「而我就快要醒來。」他將我鬆開,我們仍舊站在原地。但這個相遇很不真實,他深深懂我,卻要離開。

 

「可以跟你拍張照嗎,拜託?」如果我能存下他的樣子,明早醒來時就有所證明。

 

「不行啦!我的身分真的不合適。」他依然推託了。「妳也該回去了,知道怎麼搭車嗎?」

 

「我知道。今晚謝謝你!」

 

「沒什麼,我會記得妳。妳叫什麼名字?」

 

「約克!」

 

「保重,約克。記得妳自己。記得去幫我禱告。」

 

結束了。我們道別了。在走下階梯一半時我才想到也該問他的名字,可是轉身時他已走遠。就讓這個邂逅這樣吧,都好。

 

回到旅舍時,仍能感覺到他擁抱的力度、聞得到古龍水的味道;隔天打電話給匹茲堡的同事說這件事,她們難以置信;返回台灣後,我試著用很笨的方法去搜尋,在 Google 上打一些社會學者的名字,以為可能會跳出他的照片。

 

我深怕自己忘記他,而一旦忘記他就等於遺失自己。

 

布萊恩,是我幫他禱告時取的代稱,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白天時候的布萊恩公園,陽光自高樓大廈間灑落於綠地之上,讓人感到無比自在。圖/約克 提供

 

●後記

 

我去了聖派翠克大教堂兩次,還未走到耶穌畫像前就開始發顫,最後跪在聖壇前情不自禁地大力哭泣。我不是信徒,可是在美國打工遭遇困境時,我學會了怎麼到教堂裡禱告,作為情緒的出口。

 

在教堂的紀念品部買了那張畫像的書籤,至今仍是護身符般的存在,和布萊恩一樣,只要看到畫像就能舒緩心中的徬徨不安。

 

我也再去了布萊恩公園兩次,並外帶墨西哥飯坐在公園裡享用午餐、曬太陽、寫作,那裡成為我在紐約最喜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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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作者評論意見並授權刊登,不代表TVBS立場。

作者

換日線

《換日線》集結了來自全球各地超過50個城市的150名新世代作者(持續增加中),沒有長篇大論、沒有高深學問,他們就是你我身在異鄉的朋友,無私而自然地分享他們的故事、他們的見聞、他們的觀點,與他們從台灣出發,在地球不同角落留下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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