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鬧鐘乍響，起身、盥洗、吃早點、迅速出門，高速公路車道前方，淡薄依稀的月亮仍掛在天空，手握方向盤，腦中盤算著幾個早會時要報告的提升良率方案的數據、晚間與德國的視訊會議綱要……

一日快速翻轉，再一次開車上高速公路，月娘已然亮燦燦如暈黃的晶圓。回到家，放輕腳步進門，親吻熟睡的小臉龐，累攤在床上。下一個六點半的鬧鈴，不久之後將再次響起。

在兩個月亮之間奔走，這是我當時身為「科技新貴」的真實生活寫照，但我相信我不是特例。多數受薪階級若把一天的流程記錄下來，勞碌的程度恐怕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現在通訊發達，手機讓人二十四小時都處於待命狀態。

透過一環一環的製程，沙漠中的矽土變身具備高速運算能力的晶圓，其中奧妙如哲學，讓我熱愛這產業，投身貢獻一份心力，景氣好時，亦得到優渥的回報。

但是，我驚覺哪裡不對勁了？一天二十四個小時，竟有十六個小時以上得投入工作和學習，時不時還得配合歐洲、美洲不同時區的時差召開會議。

「這樣的生活，拿掉了名片上的頭銜後，我還剩下什麼？」

搭商務艙的奴隸

有一年冬天，到紐約參加半導體國際研討會，在漫長的飛行途中，電影永遠是良伴。我選擇了一部搞笑片，片名是什麼，已不復記憶，但片中一小段古羅馬帝國時期的橋段卻引發悸動。

環視四周進入夢鄉的乘客，這些人都是所謂的社會菁英、職場上的中高階主管，實際上卻是「搭商務艙的奴隸」！

古羅馬帝國時期是階層嚴明的社會，統治者擁有數量龐大的奴工。

這些奴工也包括醫生、教師等專業人士，表面看起來，他們受到的待遇比兵奴、僕役好一些，但終究只是主人的財產，命運受制於統治者，沒有自己的選擇權、決定權，不被當人看。

兩千多年後，統治者的角色變成了擁有鈔票的資本家。坐在有空調的辦公室、出差時搭乘商務艙，自以為是在推動產業的巨輪前進，其實不過是冠上「知識」兩個字、聽命行事的奴工。

因受雇而交易來的金錢、地位、社交、成就感等，讓現代人對工作依賴的程度已到了成癮的地步。

「知識奴工」這個體認，引導我開始思索工作的真義，從只關心自己任務的完成，擴展到與工作有關的人、事、物。我想弄清楚，上班是怎麼一回事？工作是怎麼一回事？

女王與女工，當心工作成癮

在三萬英尺的高空，我突然想起剛入社會時認識的前輩海倫，她是我在外訓上課時遇到的某公司業務總監。香港人稱達到高峰的專業經理人為「打工皇帝」，她也欣然接受被同事冠上「打工女王」的封號。

朋友形容海倫買車子的態度和買牛仔褲一樣輕鬆，語氣中含著羨慕，也夾雜忌妒。

外訓結業式之後聚餐，坐在我隔壁的海倫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小夥子，以後千萬不要忘記自己是誰。」當時的我聽不懂，不知道她要表達的是什麼。

海倫說，工作處於顛峰的那幾年，每當遞出名片，對方看到名片上的公司名稱與頭銜時，無不露出「哇～」的驚呼和晶亮眼神，讓人一瞬間覺得自己在被當女王膜拜。

漸漸地，海倫與家人見面的時間只剩下一年一度的農曆春節，約會的時間也總是與重要客戶撞期，她的男人說：「妳的國外客戶來台北吃鼎泰豐小籠包，妳關切他們的薑絲佐料合不合胃口？

可是自己胃痛、頭痛、失眠、火氣大、生理期不順、便祕，妳都覺得只是小問題。」男人要她在工作與他之間做選擇，她說：「你算哪根蔥？」

男人走了，海倫想過養隻狗或貓，密集的國外出差，卻不允許。常常在飯店醒來，一時之間會忘記自己身在何方。她安慰自己沒有關係，過一陣子就好了，但下個任務馬上又來了。

努力工作之餘，覺得自己該被好好犒賞，因此名牌新款包，她毫不質疑它們六位數標價的意義，也忘了櫃子裡已經有Ｎ個包排排站。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直到一天，談妥一個大案子，海倫以為老闆約見她是為了嘉勉、加薪。

但戲劇性的是，老闆說：「謝謝妳對公司的貢獻，但公司已賣給競爭對手。業務頭的位子，對方有屬意的人。」過往的一切，瞬間分崩離析，海倫這才看到自己的生活原來是一片空白。

「我以為自己是女王，結果不過是個任人宰割的女工。」海倫斷斷續續地說著。一旦進入資本家的遊戲規則，不管是「白領菁英」、「科技新貴」都是勞動供給者，以為自己有專業能力與知識，但本質上到底都只是在為資本家打工。

菸、酒、檳榔、安眠藥、毒品、網路、賭博這些東西，人們都會心存警戒、提防上癮；菸酒產品還會被打上「使用過量，有礙健康」的警語。

但工作鯨吞蠶食了生活，為何不見有人倡議「工作過量，有礙健康」？甚至，過度工作的人還會沾沾自喜，認為這是上進？

飛機上對「知識奴工」的聯想，讓我終於懂了海倫那句「不要忘記自己是誰」的話，她在控訴的就是奴工的命運。完美的奴隸還是奴隸。

（作者／吳家揚：台大化學研究所、交大經營管理研究所雙碩士。美國喬治華盛頓大學、西雅圖華盛頓大學研修。）

>>本文出自《做對四件事，不再當工作的奴隸！》 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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