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問你噢，你們男人真正很愛一個女人的時候，會願意為她折壽嗎？」

寒流來到的晚上、午夜的雙人床，愛妻靠在耳邊，冷不防問我這麼一句，我突然有那麼一點點的緊張……，心想，這話，一定要「謹慎回答」，不然，沒答好，沒準在外頭八、九度的晚上，我得自己在客廳的沙發上度過……

「這問題很難嗎？想這麼久？」

「喔，喔，沒有沒有。我想，面對真正愛的人，不只是女人，也包括家人至親，男人，噢不，不管是男人或女人，都會願意為對方折壽的。」

這回答夠四平八穩了吧？我心想。但繼續屏住呼吸，看看愛妻接下來出哪道題。

「這樣說來，若詩她男友，對她真的是真愛囉？」

「呼！原來是在講別人啊……」我心裡的OS，讓我鬆了一口氣，腦中重新開啟「專家評論模式」：「那也不一定，要看男朋友怎麼表達？她在什麼時候表達？表達的程度到哪裡？」

「什麼？願意折壽還有這麼多學問？你們這些學溝通的，真的好恐怖喔！」

媽呀，怎麼問題又回到我身上了？趕快把話題轉出去才是王道！

「所以若詩她男朋友怎麼說？」

「若詩說：『跟他說我人不舒服，他竟然真的說他跟老天爺拿十年換我的命。』」

我笑一笑，只淡淡地說：「願意折壽很感人，但在我看來，願意折壽分兩種，一種是很謹慎地發自內心，不輕易出口的；另一種是把折壽掛在嘴邊，當哄騙的。」

二、

告別式的現場，佈置得莊嚴肅穆，基督教的儀式，比較像追思會，沒有佛道教的誦經聲、少了香煙繚繞的緊迫感，白色系的佈置，多了一點淡雅，反而留下一些情感思念的空間。

其實我不認識小陳，但因爲他是愛妻的閨蜜若詩的男朋友，所以我陪著她一起前來。

四十幾歲，年紀跟我差不多，但顯然人家有在運動，照片上看起來體格精壯、年輕許多。

若詩不知道已經哭了幾天。看到她紅腫的雙眼，想起以前見到她時，總是開懷暢笑的神情，對照之下，若詩真的深愛這個男人。愛妻一直在旁邊擁著她，也陪她掉眼淚，為她擦眼淚。

我看了一下手上紀念冊印的傳略，哇賽，留美MBA，歷練國際級管理顧問公司、外商銀行主管……，這麼好的學經歷，年輕有才華，怎麼會在盛年發生意外離世？一定是天妒英才！

我心想，還好我這人沒外表、沒才華，除了有一個又漂亮又顧家、朋友人人稱羨的好老婆之外，其他都比不上別人，這種人應該比較不會被死神看上吧……

四周前來參加追思會的人，粗估大約四、五十位，除了一些看起來像是親人，其他多數是西裝筆挺，或剪裁合宜的黑色套裝加持，平均三十歲到五十歲的男男女女，整個畫面「很金融」

果然是外商銀行圈的中堅份子啊，如果這裡不是佈置成這樣，要說大家是來參加一場金融論壇，談美國升息減稅、中國供給側改革，或者台灣13A總裁要換人……的議題，一定一點都不會有違和感。

追思會已經結束十多分鐘了，我晃了晃，又晃回愛妻跟若詩旁邊。若詩還是一邊啜泣一邊喃喃自語，意思是「都是我，都是我，如果不是我身體不舒服，他也不會說要折壽十年給我！現在我身體很好，但是他卻走了……要我一個人怎麼辦？」

善解人意的愛妻不多說話，就在旁邊一直哄著若詩，讓她發洩情緒。至於跟他們關係較遠，人又機車的我，則在會場四周亂逛，心裡一邊忍不住偷偷想著：「真的是折壽讓他提早GG嗎？可是就算折壽十年，難道小陳原本只能活到55歲？」

會場另一側對角，還留在座位上談著的兩位女士，引起我的注意。忍不住悄悄走近她們，在她們後面一排坐下。狗仔記者出身的我，還是忍不住犯職業病，想探聽一點什麼。

看起來，兩個人也是典型的「外商金融人外貌」，看起來工作時應該都很精明幹練，雖然都是一身黑，但黑得很有質感

看來一個鍾情CHANEL，一個喜歡低調奢華的LOEWE，只是這身裝扮，看起來大概比她們實際年齡老十歲，因爲靠近看，兩個人的臉龐都蠻年輕，應該不超過三十才對。

「我真的不知道，小陳同時也在跟妳交往！」

「我也是啊！奇怪，他明明那麼忙，怎麼還有時間這樣劈腿？吼，害我聽到他的死訊，還自責了好多天，以為是他為我折壽，所以才這麼年輕就過世……」

「折壽？他也願意為妳折壽？是不是十年？」

「對啊，難道妳也……？」只見小香小姐猛點頭，兩個人對看一眼之後，又苦笑著猛搖頭。

我瞬間似懂非懂了。

我想，老天對於生死譜的安排，看來還是有一定的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