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茲傑羅在小說「大亨小傳」裡劈頭第一句話：「每當你想批評人的時候，要記得，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擁有許多優勢。」這句話給我很深的感觸，句中的批評二字代換成霸凌，我想也是相當貼切的。

這幾年由於校園霸凌事件層出不窮，「友善校園」一直是朝會時間，師長們不斷向台下的學生耳提面命的重要事項，在將近20年的教學生涯裡，我最不能容許的就是班上有人被霸凌，或者是霸凌別人，因為自己就是活生生的教材，深知被霸凌者身心所承受之巨大痛楚，難以言詮，我總是在班會課宣導反霸凌時，拿自己的經驗做案例宣導，這得要從35年前，讀幼稚園中班的那一年開始談起。

古有為了給孩子一個完善的學習環境而「孟母三遷」，今有我老母為了躲債而四處搬家，阿公欠了一屁股的賭債，父債子還，那陣子老是有陌生人上門來跟媽媽要錢，我們家真正成了月光族，不是在月底而是在月初剛領到薪水，就被債主拿走了，記得有一次，我聽到家門前騎著三輪車賣甘蔗的叫賣聲，央求媽媽買甘蔗給我吃，媽媽翻遍了房間內大大小小抽屜，連撲滿豬公都拿出來殺，卻連買一根甘蔗的錢都湊不出來，媽媽紅了眼眶。

從那一刻起，我好像也突然長大了，知道家裡窮，媽媽心裡苦，但媽媽不說。從此我不再跟媽媽要求過任何東西，甚至會把自己存了好久才積攢的五十塊錢，放在媽媽日夜踩踏的縫紉機上，當作買菜錢，但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掏空似的，變得沉默寡言，老師跟長輩都說我孤僻，但我知道更確切的說法應該是自卑。

為了躲債，我們連夜搬到高雄最疼我的阿姨家附近，隔天媽媽帶我到附近的公立幼稚園，什麼都沒帶就把我丟在那兒，午休時間老師怕沒帶棉被的我著涼，交代睡我隔壁的同學分一半的棉被給我蓋，午休結束，個子整整大我一個頭的他叫我去樓梯間，很多人圍著我，帶頭的大個子什麼話都沒說，冷不防的就朝我肚子重重的擂了一拳。

「明天再不帶棉被試試看。」撂下這一句話就走了，我一個人抱著肚子，在樓梯間痛到站不起來，事隔多年，我才知道原來這個叫做霸凌，這件事我沒有跟老師報告，也沒有跟父母講，一如母親面對那些債主登門拿走她沒日沒夜守在縫紉機前踩踏才掙得的那些辛苦錢，所表現出的堅毅與無畏。

回家後母親依然守著她的縫紉機，忙到沒時間抬頭看我一眼，她低著頭問：「今天在學校開不開心。」「還好，明天記得幫我帶一席涼被。」我說。然後進房間把整個人埋進棉被裡哭得不能自己。

「如果你的孩子或兄弟姐妹被如此對待，做何感想？」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跟學生宣導反霸凌。

有時走過無人的樓梯間，我會不經意的想起那一個男孩，那一個第一天到幼稚園就因為沒有帶棉被而被揍的男孩，男孩的母親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幸好，母親的債還清了，男孩平安健康的長大了，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