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按此>>黑道施壓，誣告陌生人縱火！(上)20年後的證人

法官敲法槌：「肅靜！林先生，沒有我的允許，不要擅自發言，請自重，不然逐出法庭。」法官看著律師說：「請大律師與林先生溝通，遵守法庭秩序。」

我不服！高職沒有念完的林家煌，每天抱著六法全書研究法條和公共危險的構成要件，不時走到案發現場發呆，一站就是一兩個小時；他也曾半夜彎腰鞠躬向鄰居借三樓陽台，俯視停車棚，喃喃自語：「怎麼可能看到臉？只看得到頭頂。」他要朋友模擬案發經過，他從三樓拍照，要拿給法官看，證明證人說謊。

「Ｘ！」郭志勇每次經過事發現場，心裡就一陣怒罵：「一定要他賠到脫褲子！」他向林家煌要不到錢，就提起民事損害賠償訴訟，求償一百二十五萬元，民刑事都告，一定要告到林家煌人去關，再吐錢出來賠償，「沒錢？沒錢就查封房子。」他連要錢的方法都想好了。

案發一年半，地方法院宣判：被告林家煌犯公共危險、毀損罪證據明確，審酌被告僅因細故與人爭執，率爾以激烈手段實行縱火，且縱火處為人口稠密之住宅區，時值深夜，所為對告訴人財產、社會公共安全造成莫大危害，犯罪所生損害重大。且被告犯罪後猶一再飾詞圖卸，不知悔悟，犯罪後態度不佳等一切情狀，以及被告受有期徒刑之執行完畢後，五年以內再犯有期徒刑以上之本罪，應論以累犯並依法加重其刑，判處有期徒刑二年。

這個判決引發連鎖效應。民事法官參考刑庭判決結果，認定林家煌縱火燒掉郭志勇的轎車，判賠65萬元。

「上訴！上訴！」林家煌心痛地付清一審的民事和刑事庭律師費用二十萬元，「我一定要上訴，律師快幫我想想辦法，我是被冤枉的。」

「我沒有燒車，我不服氣，檢察官沒看現場，法官沒有半夜從三樓往下看，只聽證人作偽證就判我刑，我不服氣！」林家煌在高等法院拿出一堆自己拍的照片，加上現場圖示的大海報，紙上寫得密密麻麻，以時間序一一比對證人王俊義的說法：「法官您看，這是半夜我從王俊義隔壁鄰居家中陽台往下拍的照片，路燈不夠亮，只能看到頭頂，怎麼可能看到臉？」

距案發時間三年，高等法院刑事庭宣判：駁回上訴之理由以被告罪證明確，認為公訴人具體求處有期徒刑二年為適當，維持原判決。

林家煌到場聆判，身子一晃差點昏倒，律師和林太太攙扶他走出法庭。高等法院空曠高挑的屋簷，鋪著紅色塑膠軟墊的走廊，在林家煌眼中好似一條走不完的路，他在法庭的走廊上已經走了三年，到底還要走多久？

郭志勇曾透過律師向他開條件，賠一百萬元換和解與撤回毀損告訴，如此，林家煌只剩屬於不能撤告的公共危險罪，將可獲法院從輕量刑。

「不！」林家煌不答應，「沒有做的事，絕不和解，賠錢和解不就等於承認縱火？我要繼續拚輸贏！我要告王俊義作偽證。」

「王俊義的證詞導致我們一審刑事和民事、二審刑事都輸，他的證詞太關鍵了，他到底是誰？」律師向林家煌建議：「先弄清他與你結了什麼仇，法官才有可能相信他挾怨報復，進而不採信他的證詞，這個官司才有救，否則高院民事庭也會跟著輸。」

林家煌到處打聽王俊義是何許人也，得知他與兒子林志豪同年且同一個國小畢業，於是向林志豪要國小畢業紀念冊。

「國小畢業紀念冊？」林志豪說：「早就不曉得塞到哪裡去了？爸，你要我的國小畢業紀念冊幹嘛。」

「哪個證人叫王俊義，把我害得好慘，我想知道他是誰？我哪裡得罪他，為什麼要害我？」林家煌打官司這三年期間，跟家人討論案情只講證人，從沒有提過證人名字。

「王俊義？這名字好熟。」林志豪喃喃自語，卻想不起來是誰，同一年級的學生有十多班六百多人，不可能每個人都認識。翻箱倒櫃一下午，終於在書櫃的最底層找到國小畢業紀念冊，他逐班尋找「王俊義」，看著一張張人頭照片，勾起他的國小回憶，一晃眼就過了近二十年，才二十八歲的他竟也發出「歲月不饒人」的感嘆！

「王俊義，有了。」林志豪的眼光停留在一張照片，兩人一塊兒吃麵包的情景歷歷在目：「會是他嗎？」兩人一、二年級同班，升上三年級分班，但在學校常見面。就讀國中時也曾碰面，但王俊義變了，變得喜歡跟學校裡的小混混在一起，變得流裏流氣，兩人沒有交集，斷了聯絡。

林志豪打電話問了幾個曾經與他和王俊義同班過的同學查證，確認王俊義因逃兵通緝被抓，關在新店軍事監獄。軍監只准人犯家屬會面，林志豪無法去會面，他寫了一封信並附上兩人小時候與同學拍的合照，「……有一次，我跟爸爸、媽媽說你餓肚子上學，搶筱芬的包子吃被老師罵還罰站。

爸爸從第二天開始，每天要我帶兩個麵包上學，一個給我，一個給你，他知道你喜歡熱狗麵包，所以常買兩個熱狗麵包要我帶去學校。吃到後來，我都吃怕了熱狗麵包…。」、「你曾去作證，指認的縱火焚車案被告林家煌，是我爸爸。」

王俊義捧著信的手在發抖，淚水濕了信紙，恍忽間他又聞到肉包子和熱狗麵包的香味，他收起信，望著囚房的鐵窗兀自發呆。

高等法院民事庭的開庭氣氛比起刑事庭輕鬆多了，但是，今天民事庭不尋常地來了兩名法警，夾帶著一位理光頭、穿藍色囚衣的年輕男子。

「報告法官，我……之前作證說的話是假的。」王俊義愈說愈小聲，還有點兒發抖。

「王俊義先生，請你再說一次，什麼是假的。」女法官嚴肅地問。

「我之前在地方法院作證，指認林家煌先生縱火的證詞是假的。」王俊義說：「勇仔郭志勇要我哥哥到軍監看我，要我出庭作偽證。」

「你承認作偽證？這可是觸犯偽證罪的行為。」女法官提醒他：「偽證罪可是會判處七年以下徒刑的，你要考慮清楚，說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我上個月才知道林先生是我國小同學的父親。」王俊義看了旁聽席上的林志豪一眼，鼓起勇氣說：「我很難過，睡不著，說出來才安心，是勇仔叫我作偽證。」

「好，說明郭志勇教唆你作偽證的經過。」女法官吩咐書記官：「將他說的每一句話載明筆錄。」

林家煌與兒子林志豪眼神交會，感激、感動與感慨全都蘊藏在一個眼神中。

由於王俊義當庭翻供作偽證，全案一夕翻盤。女法官裁定暫緩審理，並向地檢署檢察官告發王俊義涉及偽證罪。

最高法院因為王俊義翻供，有了新證據，將縱火焚車案發回高等法院更審。

八個月後，地方法院依偽證罪判處王俊義六月徒刑，因為他是累犯，不能易科罰金，他又多坐了六個月的牢。郭志勇則從被害人淪落為被告，被檢察官另行依涉及教唆偽證罪起訴。

王俊義的供詞再次發生連鎖效應，高等法院刑事庭更一審判決林家煌無罪；稍後，民事庭也判決，免賠。歷經七年纏訟，林家煌終於洗刷冤曲，獲得清白。

我到林家採訪時，林家煌提及此事仍語帶哽咽。他說，高等法院更一審最後一次辯論時，關在軍監的王俊義當庭透過視訊電視，向他鞠躬道歉。他透視訊向王俊義說：「我原諒你，我知道你的壓力。」

林家煌對我說：「沒想到二十年前兩個孩子的麵包情，竟然救了我！」

又三年後，郭志勇的偽證罪不成立，原因是無法證明他教唆王俊義作偽證。

纏訟十年的案件，到最後縱火兇手仍逍遙法外，郭志勇的賓士車燒光沒人賠。

林家煌獲判無罪，卻也花了百餘萬元律師費。

原來不關他的事的證人王俊義，卻從「公親變事主」，被判處有罪。他前後兩次作證，一定有一次說謊，他是罪有應得。

結局竟又回到原點，當事人都是輸家。

>>來信投稿、閱讀好文都在【T談談】粉絲專頁！

●本文為作者評論意見並授權刊登，不代表TVBS立場

●投稿、推薦作者、討論文章，歡迎寄至vanchang@tvbs.com.tw或上 T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