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照：《明日報》總主筆、遠流出版公司編輯部製作總監、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兼任講師、《新新聞》總編輯、總主筆及副社長等職。現為新匯流基金會董事長，在News 98及Bravo 91.3主持電台節目，在「誠品講堂」、「趨勢講堂」、「敏隆講堂」、「93巷人文空間」開設長期課程。）

還記得一度很紅的Yahoo「知識＋」？現在還有人在用嗎？ 由盛而衰，發生了什麼事？

「知識＋」有著趕上潮流的UGC（User Generated Content）的概念，讓有知識、熱情的網友來替有疑惑、有困擾的網友解答問題，組合成一個類似維基（Wikipedia），卻又比維基更有用的資料庫，或許可以稱之為「客製化的維基」。

概念很好，執行上也很有創意，想出了滿足提供解答者虛榮心的評價制度，同時藉此管制回答的基本品質。風靡一時，但很快地就退燒了，因為沒有辦法控制台灣人問問題的方式，或說，因為台灣人習慣問問題的方式，使得「知識＋」聚攏的不再是「知識」。

「知識＋」失去了吸引力，因為很快就變質為台灣學生的課輔工具。寫作業、準備考試、溫習課本、做報告時，遇到不懂的，就上網用「知識＋」。慢慢地，這個區域中塞滿了和課本、考試相關的問題與解答，進而問問題和回答的方式，也就被台灣教育的習慣給占據了。

台灣教育怎麼教？教很多很多What，卻很少很少教Why 或How。學生需要的，因而都是非常低階的「什麼是？」「是什麼？」的答案。這種答案，坦白說，根本就不是「知識」，只是「資訊」；這種答案，根本不需要人來回答，最容易可以用機器檢索來取代。

「知識＋」上的問題，絕大部分其實都可以用簡單的Google 查詢就解決了。有些學生年紀太小、有些學生太懶，所以才不自己Google 而跑到「知識＋」上去問。但如此低階，隨便就可以Google 到的答案，誰會有興趣、有熱情去回答？沒有人願意積極回答，「知識＋」當然也就沒落了。

從這個現象我們應該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台灣教育一直到現在，教的是「資訊」而不是「知識」。恐怖的是，在這樣一個資訊科技高度發展的時代，「資訊」還需要教嗎？孩子在學校耗費時間學來、背來的「資訊」，不是大部分在網路上都立即可以查得？

「知識」和「資訊」其中一項根本差別，就在前面提到的Why、How與What。我們的教育一直停留在教小孩「水的沸點是攝氏一百度？」，而不是教他們去想、去了解「為什麼水的沸點是攝氏一百度」？水的沸點是一百度、冰點是零度，怎麼那麼剛好？

如果去探究這「剛好」，孩子就會明白自己想錯了，順序是倒過來的，「攝氏」溫度測量法來自於將水的沸點和冰點，均分一百度，這既是Why，也是How。從這裡就可以進一步問：那「華氏」呢？「華氏」溫度又怎麼來的？為什麼「華氏」冰點是三十二度？ 再來，為什麼有「攝氏」又有「華氏」，這兩種系統怎麼來的，如何在不同國家運用？

有Why、有How 就能將這些聯繫起來，成為有系統，而且可以朝不同方向廣延的「知識」。「日本殖民統治台灣五十年」這樣的事實，有什麼好教的？ 孩子隨便都能查得到。

孩子需要的，是去探討「為什麼日本人要殖民台灣」，還有「日本人用什麼方法殖民台灣」，一問為什麼和如何，視野就拉開了，拉出不同的相關問題。為什麼是台灣？為什麼是殖民統治，而不是併吞？總督府在日本政治中是個什麼樣的組織？日本人如何看待台灣、想像台灣？為什麼日本國會一度想要放棄台灣，積極想把台灣賣給法國？……

「日本殖民統治台灣五十年」絕對不是歷史「知識」，只是單薄無什意義的「資訊」，得到或沒得到這樣的「資訊」，對孩子能有什麼差別？解釋「為什麼日本人要殖民台灣」「日本人用什麼方法殖民台灣」才是歷史知識，才能讓孩子由此認識人的行為，幫助他們思考人、思考社會。「資訊」是固定的、外在的，和接收的人無關，透過疑問、探討、理解的「知識」才真正是學習者的，能夠改變他的看法、增加他的能力。

當然，也因為「知識」是個人的，由Why 和How 而來的答案，有著無窮的變化，每個人會有自己好奇探索出的不同面向與不同答案，所以這樣的答案，沒有辦法「公平」、「客觀」地考試。「資訊」有標準答案，「知識」沒有。

教育怎麼改？很容易啊，不要再教What 了，改而教如何探索Why 和How，每一科都一樣，教「知識」，別教「資訊」。這樣很具體了吧？

>>本文出自《勇敢地為孩子改變：給台灣家長的一封長信》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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