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達志影像

在女藝人因為網路霸凌輕生後，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其實我不該也沒資格提這個話題的，然後我曾經在當年剛出版第一本書的時候，在部落格上收到這樣的留言。

「那樣的人也有資格出書，我看也不會是什麼好書。」
我是一個很認真回覆讀者來信跟留言的人，我只在這個留言下，簡單回了三個字：「對不起。」

記得當年剛出版，書封的折頁一般都會放作者的照片，我也不例外。當時就在網路上被痛罵。當時我在安親班打工，因為我面試的時候提到自己是金牛座，班主任就非常信任我（這是什麼理論？），一開始就把補習班鑰匙交給我，要我每天早上去開門。

每天面對國小二年級到六年級的二十幾個孩子，我根本沒時間在網路上好好瀏覽自己出新書的訊息。當我終於有時間打開電腦，發現一長串罵自己的內容，我除了憤怒、難過，其實我什麼都沒說。唯一可以說的，大概也只有那三個字。

對不起。

我一個現在當警察的朋友，每次聚會總會指著我的鼻子，笑著說，要是當年有智慧手機，有臉書，你早就上新聞兩萬次了。
「校園暴力的始作俑者，」他說：「就是你。」
「真的很抱歉，我敬你一杯。」我說。

念書時候的我，的確是屁孩到了離譜的境界，很壞，愛打架，愛沒有理由找同學麻煩，我就是那個最該被譴責的「霸凌者」。只是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其實我這麼做，有某一部分是為了保護自己，然而因為太年輕了，什麼都不懂，所以過頭了，反而變成霸凌別人的那個混蛋。

對於那樣的過去，到今天我都感到很抱歉。
偶爾還會在惡夢中驚醒，充滿愧咎的那一種。

高中的時候，我簡直是學校裡的瘟神。我離譜到會在早自習時間，跑到別的班上找自己的朋友去吃早餐，還讓老師出來詢問我找那些朋友的原因。當然，我非常尊重老師，從來不曾跟老師有過任何不尊敬的舉動。從一個好孩子變成學校的大壞蛋，那種過錯我根本沒機會彌補就長大了。

之所以成為那樣的混帳，其實因為我也是受害者。在我高中剛入學，覺得考上理想的高中，一切都很好的時候，某一天中午突然被叫到學校流氓抽菸的地方去。當時我的學校在桃園虎頭山下，有一條靠近山邊的水溝旁，號稱「香煙大道」，，是學校抽菸同學聚集的地方。

我從來沒去過，所以什麼也不知道。帶我過去的學長，還提醒我把當時最流行的摳機收起來。一到那裏，我簡直嚇傻了，至少有五六十個看起來就很恐怖的人叼著菸 瞪著我，然後一個學長走過來，質問我為什麼這麼臭屁，在我還搞不清楚狀況之下，就被另外一個，長得像一隻大熊的學長揍了好幾拳，然後要我買兩條菸明天拿給 他們。

回到家我告訴了剛從同個學校畢業的姊姊，姊姊只要我不要害怕。隔天一早，一個看起來更恐怖的學長來找我。我簡直快暈倒了，只想逃離學校，那種害怕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但這次學長只跟我說，要我升旗結束去煙道。
「不要害怕，來就對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古惑仔電影的畫面，昨天那些圍著我的學長，被三年級的學長圍起來，人數兩倍以上。動手打我的不說話，找我麻煩的也不說話，最後，在三年級學長的怒罵聲中，打我的學長把我買給他們道歉用的菸，退回來給我。

不必道歉，因為學校有學長制，學長有錯沒關係。
這是什麼道理？
我超級生氣，但是當下我沒有爭論，只希望一切都不要繼續了。

我還記得那種腿軟發抖的感覺。
我還記得那些欺負我的學長那種得意的嘴臉。
後來因為這件事，我在學校很出名，我就開始找學長麻煩。在走廊碰見，會故意撞他一下，挑釁似的惹事。帶著班上一票青春期無聊的同學，甚至一言不和直接跟學長打起來。

慢慢地，也開始找同屆同學的麻煩，只因為他很臭屁。
「學長可以這樣，為什麼我不可以？」

過程我不想說說了，總之是壞透了。我進出警察局，讓母親來保我的次數，我都快數不清了。最後，跟著我一起玩的同學，有的留級了，有的被退學了。有的就這樣浪費了大好的前途。

我曾經問過老同學。如果那些同學以前沒遇到我，現在的人生會不會不一樣？如果不是我，我不要帶壞我同學，不要欺負那些同學，他們的人生會不會更好？

每一次從惡夢中驚醒，我都會想著。那些被我欺負過的同學，會不會也到了這麼多年後，還會被這樣的惡夢驚醒，而惡夢的來源就是我？

而如果當年，我沒有被學長叫去煙道修理，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對於過往的一切，那深深地束縛著我。不管誰告訴我，就算沒遇到我，他們也會有類似的人生，因為這就是性格，但我卻不同意。

我的好同學，是一個上課完全沒聽過，回家也沒帶課本，段考前參考書看著半小時就可以考九十幾分的天才。數學課可以完全沒聽，被老師處罰上台解題，用自己的方法解出正確答案，卻被老師罵的天才。

因為跟我一起去打架，又幫我扛了一條抽菸的大過被退學了。
如果沒有遇到我……

所以我永遠只有對不起。
我很感謝這個社會還願意給我道歉的機會。
人生沒辦法重頭再來。
所以我只能盡量走進校園，回饋校園，在一些演講的場合中。
試圖彌補自己的過錯。

然後希望有天可以告訴自己，「不要害怕」，
一切都會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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