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覺得我跟女孩間溝通毫無障礙，有一次她問我：「妳們感情那麼好，一定沒半點不愉快過吧？」

這件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快7年了，但每每回想女孩的哭聲，我的心裡總是百感交集，不止沉重，更是沉痛。

此時我尚未懷第二胎，在家裡陪了帶女孩之外，就是在寫作和家務之間忙碌，雖然時間緊湊，我卻樂此不疲；那天清晨，一如往常，我跟女孩在房間裡玩樂，

但編輯臨時找我商量書的內容，保險起見，我將女孩暫時放在長輩的房間，拜託長輩幫我臨時照顧。

女孩那天很聽話，讓我很順利地完成跟編輯的溝通工作，我回長輩的房間將女孩抱回來沒多久，長輩就怒氣沖沖地跑來質問我，有沒有看到她擺放在床前的金元寶。

「我沒有看到。」

長輩轉而又問我：「妳女兒拿了嗎？」

「她那麼小，應該不會拿吧？」我回答的並不確定。

「妳都還沒有問！怎麼知道她沒有拿！」長輩失去了耐性。

「寶貝，妳有沒有看到放在櫃子上的金元寶？」

女孩搖搖頭回答我：「沒有。」

「金光閃閃的，很漂亮的，像這樣......」我還特別畫了圖形給她。

女孩皺著眉，若有所思地想著。

我安慰女孩：「寶貝，妳不要怕，如果妳拿了，就告訴媽媽，妳放去哪裡了，我們把它放回原位好不好？」

女孩很認真地想了又想，再次搖頭說：「我沒有看到。」

長輩叫道：「怎麼可能！除了妳根本就沒有人看到，妳知道那個金元寶對我有多重要嗎？我每天都要摸它的！我昨天摸它的時候它還在！」

長輩認定了是女孩拿了她的金元寶，但是女孩卻不願意承認，此時我做了最錯誤的決定！我相信長輩的話，因為除了女孩，沒有人再去接觸那個金元寶！

我以耐心為攻勢，蹲在女孩面前故意誘導她：「寶貝，妳是不是拿了？可是怕被媽媽罵，所以不敢告訴我妳把那個金元寶放在哪裡了？」

女孩依舊搖頭：「我沒有拿。」

長輩站在我面前，她凌厲的眼神幾乎能將我的身體穿透，我硬著頭皮繼續問女孩：「妳是不是特別喜歡那個金元寶呀？媽媽知道哪裡有賣的，可以買個一模一樣的！」

「金元寶？」女孩的眼睛亮起來，她指著我給她畫的圖問：「跟這個一模一樣嗎？」

長輩更是一口咬定：「妳看，一定是她拿的。」

我的身體，雖未被長輩凌厲的目光所穿透，但這句話足以讓我萬念俱灰，小心隱藏在身體裡的自尊心像是吞了魔似地逐漸龐大，我自身的惱怒，未能看管好女孩的自責，以及忙碌之餘被人質問的羞愧，

皆在此時匯聚成一團，擰成了一個信子，只待怒火一燃，就「砰」地炸了。

「為什麼剛才問妳的時候妳沒有說呢？妳到底把那個金元寶藏在哪裡，拿出來給我！」我的情緒失控了。

女孩驚呆地看向我。

如果我有一面鏡子，鏡子裡的我一定是青面獠牙、怒髮衝天！

女孩突然放聲大哭！我的心在此時軟了，想伸手抱抱她，長輩在背後又補一句：「一定是她拿的！她害怕被妳知道！趕快問，我要趕快找到我的金元寶！」

我的心只軟了一秒，隨即用更兇的語氣逼問女孩：「妳到底放在哪裡，趕快找出來好不好？」

女孩此時擔憂地看著我，她似乎意識到金元寶對我們有多重要，她雖然臉上還掛著淚珠，但還是搖晃地站起來，她的小身影在房間裡慌張地走來走去，時而趴到床底下看看，時而又翻開今早她動過的玩具箱。

「一定是她拿的！」長輩沒有罷休的意思。

我著急地跟在女孩身後，但凡她找過的地方我都再一次細細檢查，可惜我們什麼也沒有找到，長輩的一再催促使得我無法平靜，我讓女孩伸出手向我保證，她並沒有拿金元寶。

女孩不安地遞過她的小手，我重重地拍下去，她的臉漲得通紅，哭聲如行在海中的船笛般鳴起，我逼問女孩：「金元寶到底在哪裡！妳不可以說謊，今天必須要找出來！」

長輩在旁邊補話：「對！那不是妳的東西！一定要拿出來！」

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知道逼問多久，女孩哭得累了，最後竟然趴在地板上睡著了。

長輩的怒氣未消，她認定金元寶是我的女孩所拿，我因沒有盡好照顧的責任也受到了責難，我向長輩道歉，希望她能夠原諒我跟女孩的過失，同時也願意賠償一個金元寶給她。

「那個金元寶對您一定很珍貴，對不起，我暫時找不到那個金元寶，我買一個一模一樣的先給您，您覺得怎麼樣？」

長輩毫不領情：「對不起有什麼用？賠？可以百分百的一模一樣嗎？妳讓她別再裝睡了，趕快問！我的金元寶到底在哪裡！」

我無法責怪長輩對於晚輩的不體恤，或許那個金元寶的分量在她的心頭比我們兩個都來得更重要，所以她才能夠如此有架勢地讓我們必須交出金元寶。

我整天的時光都花費在「逼迫」女孩交代金元寶的下落，女孩的手心被我打得紅腫，她哭得滿臉都是眼淚鼻涕，卻依舊用啜泣的聲音小聲地說：「媽媽，我沒有看到金元寶。」

我咆哮著：「我不相信妳！我一點也不相信妳！」

我們身心俱疲，稍稍有時間休息，長輩又在耳邊提醒：「趕快把金元寶找出來給我！」

苦無對策的我只能打電話求助先生，詢問他是否知道長輩有一個珍貴的金元寶，先生聽到我的描述，安慰我好好陪伴女孩，這件事情交給他處理。

先生回來後，手裡拿了3個金元寶，長輩看到後眉開眼笑地接了過去，但依舊認定丟失的金元寶依舊是大女兒弄丟的，但她大人不計小人過，此事就這樣掀篇而過，

我詢問先生3個金元寶的價格，先生稱金元寶是塑膠製作，上面貼的是金箔，金元寶本身是個糖果盒，因為長相可愛討喜，長輩每天早上都會習慣摸了金元寶之後才出門，

此時的我，無心去管金元寶的價值和貴重，我只想知道，原本的那個金元寶究竟去了哪裡？

在家人的詢問之下，長輩這才坦承自己一時忘記將「金元寶」放進了包內沒有拿出來，後來看到，卻不願意承認錯誤，才會繼續「冤枉」是大女兒所拿。

我的耳朵聽不到長輩那套「因為所以」的解釋，我的眼淚在那刻決堤般地湧了出來！女孩一直在我耳邊說「我沒有」，而我卻固執傲慢地說出：「我不相信妳！我一點也不相信妳！」

我在女孩睡醒後跟她道歉，但她對我的過錯毫不在意，在我不斷抱著她哭說對不起的時候，女孩伸出她的小手，雙眼泛紅地幫我擦掉淚珠。

如今，時隔7年之久，每每回想此時，我的內心都會一片酸楚。女孩呢，或許對於這件事情早已忘記，因為她每天都在記錄我跟她的快樂往事。

我跟女孩的相處，直到現在，都還會出現小衝突，我們各有各的倔強脾氣，她們教會我的事情，遠遠比我教會她們的更多。

現在，我跟女孩們在面對問題的時候，我都會打開耳朵，聽聽她們怎麼說，因為我知道，唯有相信，我們之間的溝通之門，才能永遠都保持暢通無阻。

（作者／王雙雙：作者、編劇。江蘇人，現居臺北。2007年開始創作小說，出版小說逾十部，以半夏及重光的筆名出版小說，作品包括《彼若盛花》、《七年》、《好姑娘永垂不朽》、《最好的時光遇見妳》、《半島微光》等。2015年成立創辦悅讀趣，推廣閱讀及寫作。)

>>本文出自《聽孩子說，勝過對孩子說》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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