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半出發，還不算太早。她在超商晃了一圈，最後拿了薄薄一片的草莓夾心土司到櫃台去結帳。一旁坐著的情侶，染著誇張髮色的女孩正舉著鏡子觀望著自己的瀏海髮際，在鏡面映出她的身影時猛然大喊，「Carol，妳也在這裡？」

她是Ada，正跟她的同性伴侶坐在超商的椅子上閒聊。Carol轉身查探後，回過神來才發現與Ada同方向的時鐘正準備奔向八點。Carol眼光向兩人掃了一眼，立刻提醒的說著，「都快來不急打卡了，妳怎麼還在這裡。」

「店長不願意讓小熊跟我一起去工作。誰叫她搬來台中以後就一直在工地工作，手臂跟小腿都太粗壯了，連早場的公關都應徵不上。我頭頂上這頂假髮還是特地為她買的，竟然也不能過關，我正在替她想辦法。」Ada忍不住將眼光投射向愛侶，小熊則自責的低下頭來，躲開炙熱的抱怨，把玩著手上的機車鑰匙圈。

「今天還要開會，不要白白被扣遲到的錢。」Carol湊過去伸手拉了還窩在椅子上的Ada，急急忙忙的步出便利超商外。小熊只對兩人瞄了一眼，悻悻然的跨上摩托車發動離去，繁華吵鬧的都市，唯有Carol的高跟鞋與Ada沈重的腳步聲滴滴答答的迴盪在騎樓走廊上，像急促的喘息聲。

豪華的招牌螢光映著外頭站在招呼櫃台前的車的臉龐，不顧他口裡喃喃自語的一手招呼著往來的轎車進入到地下室停車場，一手阻止Carol與Ada前進。也在一旁等候的同樓公關菲莎手裡握著一瓶蠻牛，為了不想浪費時間，不顧他人的眼光豪飲了那罐提神飲料。

三人幾乎同時進了電梯，然後才互相聞到彼此身上的香味。但雜在一起實在有點過份，所有人不得不皺著眉頭摒著呼吸，靠兩旁明亮映像自己的鏡子轉移注意力。後頭那皇家禮炮的廣告威士忌像是重壓著三人蒼白的臉龐，像極了觀光客搞笑的合影。

出電梯門，一望就是幹部與店長窩在沙發上滑著手機的撲克臉。唯有一旁櫃台的會計小姐抬起頭小聲嘟嚷，「動作還不快點，要跟新台幣過不去啊。」店長才慵懶的抬起頭用眼光追趕從身旁飛過的三雙香白嫩腿，「妝髮還沒好的，皮繃緊一點。」嚇的Ada連忙拜託Carol幫忙，自己先衝進了公關梳化休息室。

Carol幫Ada抽出計時卡準備衝向外頭的打卡鐘，跟身旁的菲莎不慌不忙形成強烈對比。Carol突然感到羞辱，但隨即轉變心態，『或許是彼此的觀念不同吧！』Carol如是的對自己暗示。

在完成打卡動作與幹部君姐擦身而過的同時被叫住，「Carol，妳今天有訂桌，開完會就準備上台。」店長才緩緩站起身來走向兩人，在君姐與Carol之間駐足，挽著Carol的香肩說道，「話說，妳也該從自由班轉正職了吧？現在當導師能賺多少錢？每天開車往返不累嗎？不如專心的好好的做公關。妳看，妳才做幾個月就有客人訂桌，十天就能讓妳領一次別人月薪的錢，這樣還不痛快嗎？好好考慮一下吧。」

Carol望著眼前的客人威士忌酒杯發呆，幾分鐘前才被幹部匆匆忙忙的趕上台，在包廂裡找尋熟悉的面孔，雖然她也不太認得是哪個客人那麼中意她。開會的內容似乎不重要，所以自己也不記得了。只知道店長那句『補習班專職導師能賺多少錢？』猶言在耳，混合著一旁的酒客喊拳的吵雜與ktv伴唱音響的音樂，成了難受的耳鳴。

不知道是誰痛快的飲著58高粱酒的味道刺鼻，還是煙味瀰漫的包廂令人麻痺，Carol望著所有陪笑公關，突然覺得鼻酸。這個被好賭的老公出賣、那個為了湊錢還清學貸，這個數學系的國立大學高材生想存錢出國唸書。這個考不上護理師執照，這個要養無用的男朋友，這個是單親媽媽要堅強扶養小孩。

Carol突然認清了，誰不是屈服在錢的壓力下苟延殘喘？這些酒客不也是花錢來抒壓的嗎？

然後燈光突然被熄了，漆黑的暗了一片，就像自己夢想中的五彩光芒也隨著被殲滅般，化成灰燼。其中幾個熟門熟路的酒客開始攤在沙發上，等待著重頭戲。帶頭的公關拿起預備好的遙控將畫面切到熱舞的歌單，選擇播放後，所有公關都識相的站起身來，到酒客面前秀舞。

Carol心不在焉，勉為其難的揚著一邊嘴角，熟練的解開自己胸前的釦子，爬到客人的身上扭著身軀。直到脫到一絲不掛，只剩一條繡著花與編著蕾絲的內褲在外人面前為止，音樂剛好也告一段落。訂桌自己的酒客伸過手掐了一下Carol的奶頭，確認堅挺後露出奇怪的微笑，對她稱讚說妳好敏感，Carol內心的沸騰卻不能熱火火的賞他一巴掌。

今晚，他一邊撫摸著Carol的腰，並想把手伸下內褲裡。他知道這裡的每一個她為了錢都不會拒絕這樣的騷擾，所以想為所欲為。

Carol緩緩的將手疊在客人的手上，她終於想清楚了。要在這個地方生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笑著告訴客人，今晚乾光眼前的這瓶威士忌，她就跟他走。一開始，他以為是玩笑話，卻看到Carol自己一下就吞光了自己的威士忌酒杯，他才愣住。一旁的友人與他交頭接耳，然後兩人板著臉，瞬間在場的大夥兒氣氛都僵了起來。

「一句話，你敢不敢？」、「妳說什麼傻話？妳以為你是誰？」、「別鬧了，Carol！」

Carol瞬間又拔開了一瓶威士忌，瘋狂的將與彼此的酒杯倒滿，直到執著的眼神引起同桌酒客的友人憤怒不已，拍桌大聲怒喊，「幹妳娘臭雞歪！賺吃查某是在囂張啥小？」

Carol終於認清了自己的心意。

她站起身來，對著所有人扔下一句話，「不喜歡，就找別人。對，我雞歪。老娘不幹了！」

當她拔開門把走出包廂時，後腳跟被扔來的酒杯給掃過，Carol的心也寒冽到了谷底，碎玻璃像煙花一樣噴散在自己的小腿肚上。Carol毫無猶豫的奔出，同時也把瞬間溢出的眼淚放逐束縛。只是突然湧上的酒意終於讓Carol失去了意識，在回休息室的路上癱軟了身子。

事後。Carol在自己也不知道是哪裡的地方醒了，頭髮上有自己的嘔吐物。她坐起身、頭不痛，但記不清楚自己如何走出包廂。大家都不在，外面的清晨陽光映在地板上，財物跟車鑰匙，皮包都在，自己的衣裝已換回，一旁的辦公室只有一個人在，這裡是監視器的主控室，留守的人說她很好，沒有受到誰的欺負與責罵。在這裡幾個服務的公主幫她穿上了內衣褲與衣著並扛著她到這裡來，才一起打卡下班。

Carol覺得腦子無法運作，也聽不下去其他的話。直到自己看著手機的通訊訊息裡多了幾封店長的關心，「妳放心，我不會怪你，是客人不對。我們公司都是站在公關這裡的，妳好好休息，明天準時來上班。」

Carol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努力鎮定的穩著蹣跚的腳步走出公司。她在走往停車場牽車的路上，看著來來往往準備上班的人們呆板無趣的車水馬龍，內心卻激動不已。

Carol毅然決然的刪了店長的聯絡通訊，因為她不打算在回到這裡了。考驗人性與金錢的荒謬，就隨著退掉的酒意，到此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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