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達志影像
 
作家這個工作，有個「家」字其實很貼切。
多半都在家裡，孝順父母、欺負小狗、把遙控器轉壞然後打開電腦。接著打開電腦、把電視遙控器轉壞然後欺負小狗、孝順父母。生活無憂無慮，其樂無邊。
 
還記得慢慢開始跑活動，也需要到處去外宿，多半主辦方不會太過於虧待我，以及我的工作伙伴。十年前到大陸去舉辦一連串，多達二十場的簽售會，每一次其實都 是住在很好的飯店，每一餐都是很知名的餐廳。不能只是豪華，還得是有傳統的店兒，才有大把故事可以跟我說，好像深怕沒故事的店，就會引不起我的興趣似的。
 
但是我只是愛吃，有得吃就好。
我已經記不得去過幾間好吃又有名的餐廳，住過幾間高檔到不可思議的豪華酒店了，我在西安住過知名歌手也留宿過的房間，在北京酒店的一樓咖啡廳遇到王家衛導演。也在大到可以玩滑板車的希爾頓飯店住宿，出入有出版社老闆的豪華房車可以代步。
 
然後突然間，我不知道怎麼了，跑去當一個洗車工。
還記得我曾經跟朋友說過，以我愛車的程度，一個禮拜曾經洗過四次車，我怎麼可能會自己洗車呢？一定會找不錯的店家，然後交給別人來洗。
 
一直到我自己蹲在地上，手裡拿車海綿洗著車子，輪框不管有什麼髒污我都拿自己的手去碰的時候，偶爾我還會陷入沉思。我也曾經在某一天，拿著布擦著非常骯髒 的引擎室，一步一步將他恢復成新車模樣的過程，憤怒地把布摔在地上，憤怒地罵著，老子擦這車子引擎室的時間，都不知道可以寫幾個短篇小說，賺的錢還多得 多，我在這裡幹嘛？
 
當然，我還是乖乖拿起布，嘆了一口氣，繼續把車子擦乾淨。
以前出門簽名會，都是住很好的酒店。也是在變成黑手之後，偶然出差到大陸，住的是「七天」這種商務旅館，很小、勉強算乾淨，然後出門回來會有一堆小廣告塞在門縫底下，都是詐騙的色情廣告。
 
很奇妙的是，當時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委屈，出差這樣的經歷，讓我覺得非常非常興奮，甚至很開心。我終於可以輕易地見識到真正的世界，而不是當年那個被保護 著，被當貴客招待著，想體驗真正的當地生活還得偷溜出去，路邊隨便出才能感受。現在的每一秒，我都跟這個世界同在，不是虛幻的，不是假的，不是被別人堆砌 出來的。
 
更奇妙的是，我冬天到中國北方這麼多次，都沒遇過雪。到了我是以一個工人身分出差的時候，我遇見了第一場雪。雖然很冷，但是我很滿足。
 
最近就要過年，身為一個專業洗車工，當然是忙翻了。但是我不會忘記，很多年前在綜藝節目上，看見女藝人選擇現場男士的條件中，指名要指甲很乾淨的。我想說的是，我工作的時候，指甲很髒，人也很髒，偶爾連臉都是髒的。但是我很驕傲。
 
因為沒有黑手來做這些事，你們車子不會美，也不會安全地在街上跑。
從五星級希爾頓飯店，到一個晚上不到兩百人民幣的七天商務酒店。
我的人生因此非常完整圓滿。
 
年輕的時候，就應該任性地選擇自己覺得好玩的。
寫作是這樣選擇，跑去洗車弄得髒髒的也是。
現在回來寫作的世界，當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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