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雄走出檢驗所，拿著驗血報告的手微微顫抖。驗血報告載明驗血者李冠宇的血型是：「A」。

「血型B型和O型的父母，不可能生出血型A的兒子。」檢驗師斬釘截鐵地說：「絕不可能。」

「難道是真的？」他心想，臉色鐵青，不發一語。

「兩次驗血的結果都一樣，如果怕驗錯，可以驗DNA，更準。」檢驗師說：「如果要驗，必須蒐集小孩和父母的檢體，我們有合作的醫院，費用打九折。這是檢驗DNA須知說明。」他抽一張說明書塞給李志雄。

「難道是真的？」他心中重覆這句話，想起次子胖胖的體態，想起太太苗條略嫌單薄的身影，看看自己高瘦的樣子和長子瘦瘦黑黑的排骨身材，四個影像重疊，「難道是真的？難道是她……不可能，不可能！」他猛搖頭。

十二年前六月的中午，林彩霞肚子一陣痙攣抽痛，越來越痛，痛得她有氣無力地叫：「阿雄，我快生了，快生了！好痛，載我去王婦產科。」這是她懷的第二個兒子，李家又要添一個孫子。全家都歡欣期待男孩的到來。

29歲李志雄在產房外來回踱步，一遍又一遍瀏覽張在牆上的照顧嬰兒照片，重溫懷抱嬰兒的方法和洗澡的步驟。照顧嬰兒他很有經驗，長子幾乎都由他洗澡。李志雄的母親和妹妹、岳母和小姨子陸續來到診所。兩個親家母以她們生兒育女的經驗研判林彩霞多久會生產，男嬰會像誰。

護士走出產房：「恭喜李先生，李太太生產順利，是個男寶寶，母子均安。」。李志雄三步併兩步，隨著護士進入產房，套上消毒過的手術衣，小心翼翼地從護士手中接過男嬰。「好小一隻！」他細看男嬰頭髮稀疏，頭皮上沾黏白色液體，臉、脖子和手、腿的皮膚皺皺的，眼睛和嘴巴的皮膚全皺在一起，活像個小老頭，看不出五官長得像誰。小雞雞和陰囊隨著踢腳蹬腿的動作抖動，「哇！」男嬰大哭，他又驚又喜。

林彩霞生產後精疲力竭，在床上昏睡。男嬰將隨著母親在診所住幾天。她的婆婆和母親輪流拎著麻油炒腰花、人蔘燉雞、麻油雞酒給她補身子，病房瀰漫著一股麻油香。

幾天後，男嬰吃奶後全吐出來，包被和護士的上衣全濕了，護土急抱男嬰到浴室洗澡。「小英，李小寶吐奶了，吐了我一身，有一些流到床下，我抱他去洗澡，麻煩妳幫忙擦乾床下的奶奶。」護士私下為尚未命名的嬰兒取名，姓李的男嬰叫李小寶；女嬰叫李小妹。

護士小英，拿著拖把進入育嬰室，將李小寶的保溫箱小床以及隔鄰的小床統統推開，抹乾地板上的奶汁。奶汁若不馬上抹乾，會很快發臭。擦乾地板，小英將小床推回來排好。李小寶的小床與早他二天出生鍾小寶的床位互換。鍾小寶此時正被護士抱去餵奶。

鍾小寶吃完奶，護士抱回原來的床位。小床上的名牌是「林彩霞之子」。稍後，李小寶洗好澡放在寫著「陳美好之子」的小床。她們在四點下班，將嬰兒交接給晚班護士照護。育嬰室的二男三女新生兒都健康良好，睡得正香甜呢！

次日早晨林彩霞出院，李志雄抱起男嬰：「喔！變重了！」他看著男嬰的臉自言自語：「臉看起來好像跟昨天不太一樣。」「小Babe這時期長很快，到一歲會增重到他出生體重的好幾倍呢！」護士說：「小Babe 的臉形和體重一樣，每天都在變化，他們出生時皮膚皺在一起，每個看起來都很像。」李志雄想起長子的剛出生時的樣子，笑著點點頭。

李志雄的父母，領著兒子和媳婦、男嬰，祭拜神明和祖先。首先謝謝諸佛菩薩、神明保佑媳婦生產順利。其次稟告祖先，李家加入新血輪，孫子取名李冠鈞，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孫兒無病無災易養育，頭好壯壯，平安健康長大。林彩霞坐月子時，她父親和母親也就是男嬰的外公、外婆來看孫子。外公抱著孫子左看右瞧好一陣子說：「唉，他不太像我們家的小孩，臉型和身體的樣子都不太像，是不是抱錯了？」

「你老番顛！醫院抱給我們的怎麼會出錯。」外婆接過小冠鈞，嘴裡數落老公說：「冠鈞只是比較重，這樣醜醜的好像醜小鴨，醜得很可愛。」

李志雄拿杓子搯了一些冰塊平均平鋪在賣魚檯，從檯下的冰櫃拿出幾尾魚補充剛賣掉的魚空出來的位置。接過一名婦女遞過來的白鯧，秤重之後說：「308，算300元。」他比了一下魚眼睛：「妳看，眼睛黑白分明，很新鮮，今天凌晨抓的，乾煎最好吃。」他轉身將魚甩上處理檯，抓著魚尾巴，用刮刀在魚身上下、左右轉動刮除魚鱗，順著魚下鰭切開下腹，刀尖伸進鰓順勢一轉挖出赭紅色的鰓，手指摳出內臟，搯水洗淨魚身內外，拿抹布擦乾，套進塑膠袋，啟動封口機密封袋口，轉身將處理好的魚交給顧客。

過了10分鐘，「4 點啦！」李志雄向對面的老蔡攤子喊：「收攤囉！」老蔡點根菸擺擺手：「知道啦，收了吧。」

李志雄掄著刷子將冒泡泡的水掃進水溝時，李冠宇、李冠鈞兄弟邊跑邊喊著：「快逃，快躲起來！爸爸快讓開。」李志雄挪身讓開一條路，李冠鈞溜進賣魚檯後方蹲下躲藏，李冠宇跑進老蔡攤子藏身。星期三國小學童只讀半天課，下午是他們的歡樂時光。這會兒菜市場變成了攤販子女們玩捉迷藏的樂園。

「找到了，冠鈞躲在阿姨後面。」鍾志豪大叫，五、六個小孩叫著嚷著圍著攤子外叫喊：「出來！出來！」。「啊！」冠鈞衝出來躲開鍾志豪、鍾志龍兄弟的攻擊，衝進對面老蔡的魚攤大喊：「哥哥救我。」李冠宇不得不跳出來，迎戰鍾志豪兄弟。一群小孩立時在老蔡的魚攤前開打，乒乓打鬧了一陣子。嬉鬧夠了，一群小孩排排站，靠著清洗乾淨的賣魚檯休息聊天。

「說真的，我已經注意一陣子了。」老蔡走到林志雄的魚攤，向蹲在地上收拾水管的林志雄說：「你看看，那個穿藍衣的小孩，跟你家小胖好像？」冠鈞綽號小胖。

　林志雄站起來一邊捲水管，一邊看著次子李冠鈞和藍衣小孩，兩個都是肉肉胖胖、皮膚白白的小孩，薄薄的眉毛下有一雙小眼睛。他再細看，兩個小孩連神韻和動作也有點兒類似，彷彿小一號的小胖。「真的好像，太巧了！」他說。

他再看看長子李冠宇，高高瘦瘦的排骨身材，跟冠鈞一點也不像。他太太十分苗條，她娘家的人個個都瘦，他實在不清楚怎會生個胖兒子，胖得憨憨的可愛兒子。

「啊呀，真有趣。」老蔡用手肘頂了一下看得發愣的林志雄：「是不是你在外面偷吃，還是你們抱錯了？」老蔡開玩笑問。

「胡扯！他是樓上銀樓『小鍾』鍾仁興的侄子。」李志雄笑著回答。他向藍衣小孩招招手問：「你叫什麼名字。」

藍衣小孩說：「我叫鍾志龍。」他指著另一個小孩：「他是我哥哥鍾志豪，我讀二年級。」

李志雄這時卻發現鍾志豪瘦瘦高高的，不像自家弟弟，倒有點像長子李冠宇，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他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又問鍾志龍：「今天誰來看店？」「媽媽來看店。」鍾志龍說：「爸爸去開計程車。」

「好，去玩吧。」李志雄打發了鍾志龍，回頭向老蔡說：「小鍾在樓上開一間銀樓店鋪交給他弟弟鍾仁傑看店，鍾仁傑坐不住，還是喜歡開計程車，顧店的大部分是他太太阿好。」

三年後

12歲李冠鈞拉開上衣袖子露出左上臂，緊閉雙眼，稀疏的眉毛微微顫動，針扎進皮膚的瞬間，他牙齒用力咬住，肌肉緊崩。「不要用力，放鬆！」護士阿姨說著拔出針頭，拿顆棉花球止住流血的傷口，她在抽血試管貼上「李冠鈞」名條，放在架子上。

接著，李志雄、林彩霞也抽血檢驗。李志雄注視著檢驗員的每個動作，確認名條都貼在正確的試管上。這是李冠鈞這個月第二次抽血驗血型。兩個星期前，他為了參加國小畢業旅行，辦理旅遊平安保險，必須填寫血型，以備發生意外時緊急醫療使用。不知道血型的學生統一參加學校的驗血。結果，他的血型是A型。他拿著學校發的驗血通知單回家。

李志雄看了驗血結果通知單，臉色轉為陰鬱。他到醫學檢驗所請問檢驗師，有關親子血型遺傳的問題。問完後心情更沈重。走回市場的路上他決定再驗一次，並做DNA鑑定。他走回市場，將心中疑惑告訴太太林彩霞，一起帶著李冠鈞到檢驗所採血。

一星期後，檢驗結果出爐，李志雄血型「B」、林彩霞「O」、李冠鈞「A」；DNA鑑定李冠鈞與李志雄或林彩霞均無親子關係。

「天啊！爸爸說對了。」林彩霞看著鑑定報告失聲大叫起來：「我坐月子的時候，他就懷疑抱錯小Babe。」

「我們抱錯？這是王婦產科診所的護士從育嬰室抱出來的，不是我們抱錯，是他們給錯小孩。」李志雄納悶著說：「他們給錯小孩，我們的小孩流落何方？冠鈞又是誰的小孩？」

　養了十二年的心頭肉竟是別人的小孩，自己的骨肉流落何方？林彩霞想到此事就心痛又心慌。心痛該如何告訴冠鈞：「你不是我親生的孩子。」心慌親生兒流落何處，日子過得好嗎？哪邊的養父母有沒有疼愛他，是不是像她疼愛冠鈞一般疼惜？她急著想找到他，帶他回家。繼之想到將來勢將與冠鈞分離，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吶！

「啊！」李志雄、林彩霞不約而同說：「小鍾的侄子跟冠鈞長得很像，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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