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VBS大師講堂》推出系列講座:「人性‧科技‧電影夢」,日前邀請國際知名導演李安開講,分享30年心路歷程,除了接受主持人夏嘉璐專訪,同時首次開放相關科系學生參與講座與提問。李安從台灣電影產業放眼國際,分享不少對於影視未來發展的看法,同時也鼓勵年輕一代對於電影有熱忱的人,放手一搏,開創屬於新世代的一片天。
我覺得今天這個機會非常難得,導演這次回來主要也是金馬獎嘛,那就是兩任4年的任期,執委會的主委到今年是功成身退了,有沒有就是鬆一口氣的感覺?這4年其實點點滴滴也是發生不少事情,所以真的是4年有沒有先幫我們做這4年的心路歷程,幫我們做一點回顧?
李安導演:
就是滿困難的4年,可能是最困難的4年就正好讓我碰上了,最困難的4年,所以感覺有一些壓力,不過我自己也是從金馬獎出來的,我從第一部片子,而且是國片的一份子,所以感覺參與是應該的。那這個獎項還有這個活動,其實金馬獎不只是頒獎典禮,還有很多的電影活動,其實是非常有意義的一個電影的一個組織這樣,在台灣一個電影的組織、國片的組織,所以我應該啦,就正好輪到我來為大家服務。
那這4年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感受4年前4年後的不同。
李安導演:
我覺得金馬獎還有國片做到現在,有一個非常至少在電影界,甚至在觀眾裡面,在華語電影圈裡面就是,不管是怎麼樣,這個經過50幾年以來,它建立了一種品牌、一種信心,就是在大家心裡面有這種分量。不敢說評審他,人都是有私心有偏愛的對不對,所以他選出什麼片子或是辦什麼活動,他應該都會有偏頗,因為是人在辦的事情,不敢說絕對的公平,可是大家都很努力的維持一個,對電影純熱愛的態度,就這一點共識建立起來,相當的值得珍惜,我覺得還滿珍貴的,就是至少對我來講,不敢說絕對的,相對地在華人電影圈裡面,它有一個在心裡上有一個份量,所以現在責任在我身上的時候,我盡量把這個優良的傳統把它維持下去,所以我做了很多的變化,其實是保持它不變的一個,好像有那麼一個本質的事情,其實保持不變而已,我只是維持它一個,在大家心裡面的分量,它的一個品牌,人的精神生活還是很重要的。尤其在這一段疫情期間,希望不管時局怎麼變,政治社會它怎麼變化,我們電影人就是憧憬夢想這些東西,跟大家觀眾有一個深層的交流,我覺得這樣的心理活動、精神生活,還是應該盡大家的力量去呵護它、去維持它,我是覺得非常關鍵。
主持人夏嘉璐:
因為當代藝術就是反映了當代的文化,那當然電影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部分,影視產業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所以導演您在這4年辛苦的任期結束之後,您接下來是還有什麼樣的計畫?正在執行當中嗎?
李安導演:
那是機密啦。
主持人夏嘉璐:
李安導演:
我這10年來就是從Life of Pi,少年Pi以後開始接觸到,就是有面向具體存在的就是3D 這樣的媒體,然後也因為這樣我接觸到了數碼的世界,在那個10年多以前,我是很堅決的就是膠片,電影怎麼樣我從小,就是我相信那個媒體,那到了做到數碼開始了之後,我就跟現在年輕人一樣,其實對他們很自然的事情,對我來講是一個很大的Shock,就是幾乎把以前的舊的夢都推翻了,是要打掉重練,感覺是那樣,可是人還是人,就是我的養成、我的心態,我對夢想、藝術或者娛樂、精神生活的追求,那個還是一樣的,所以我在想怎麼樣能夠找到一個新的做夢的方式,就是很自然的發生,就是產生了一個視覺上的變化,也就是說我對這個世界就是解析,從間接的一個平面的東西到了一個比較跟生活更像的一個地步,所以在這個更像的這個世界裡面,我怎麼樣去做夢,怎麼樣把我的夢傳達給觀眾,那這個變成我的一個課題,就是很存在主義,就是當你相信的東西不能相信的時候,那你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我們的存在是真的嗎?
主持人夏嘉璐:
這好哲學喔。
李安導演:
對,到底你是真的,還是那個裡面是真的,從某一方面來講,那個裡面保留下來的,比你現在的存在還要真實對不對,因為那個不會變。
主持人夏嘉璐:
現在講很多Metaverse(元宇宙),講很多VR什麼的,都好像一直在這個問題裡頭在轉。
李安導演:
其實是存在主義的東西,它不是一個媒體,而是反射我們的想像力跟媒體結合了以後,我們產生了一些心理活動跟我們的交流方式,甚至是我們的存在方式,所以這個對我來講其實是一個很大的課題,然後很多過去我做熟的東西,然後就變成相對的比較,不光是刺激感,就是沒有新鮮感,當沒有新鮮感的時候,武俠小說裡面說招式用老,不光是你的對手容易把你打倒,你自己也覺得,好像沒有盡力的那種感覺,所以從Pi以後我追求一個比較新的媒體、新的表達方式,包括過去的三部影片,未來的作品我還會朝這個方向做,當然非常的困難,有時候感覺很孤獨。
主持人夏嘉璐:
感覺很孤獨。
李安導演:
對...然後很不被瞭解,然後很Frustrated,就是有挫敗感,我沒有什麼不對,那這個世界到底什麼有什麼不對,你們有什麼不對,還是說你們的不對,只是被人家帶歪了還是怎麼樣,就是很混亂的一個狀態,所以你們說大師課我都不太敢講,因為我覺得好像一個新生一樣。
主持人夏嘉璐:
我倒覺得您這一番這麼坦率的表述,讓人覺得很誠懇,然後也很直接的去描繪出,我覺得現在每一個人都碰到的一種混淆的狀態,但是這中間是碰觸到非常多,很深刻的哲學議題,那尤其是您做電影,然後在藝術、文化之間感受力這麼強的;我覺得像您剛才提的很有感覺,就是感覺那個衝擊力道很強,那剛才還講到很多,其實都是新舊之間的衝擊,就像您講的過去就是膠卷,然後也很堅持要做膠卷,到後來進入到了數位化。
李安導演:
我還是很保護膠卷,我是委員,就是保護膠卷的委員,我每年還捐錢,還出錢出力。
主持人夏嘉璐:
就是還守著那一塊就對了
李安導演:
對,膠卷是膠卷。
主持人夏嘉璐:
這還是很重要。
李安導演:
我只是覺得說,你不能用數碼去做膠卷的事情,就是大家都在做我覺得很,我想不透為什麼會這個樣子。
主持人夏嘉璐:
就是新的東西要用新的方式去做。
李安導演:
你為什麼要去用雕塑去做繪畫的事情,你為什麼用水彩去畫油彩的感覺,就是這明明是不太一樣的媒體,為什麼會這個樣子,所以我自己也是困惑。
主持人夏嘉璐:
所以現在其實還在這個過程當中對不對?
李安導演:
對...我可能永遠轉不出來,我相信它,它會建立,它不會取代膠片,膠片就是很美好的一個媒體,可是你要拍膠片你就拍膠片,我是說我們現在的數碼,尤其年輕人他已經很習慣,那膠片已經差不多做到頭了,那你們有你們的新世界,為什麼要學我們的前輩對不對,你們應該是創作你們的新世界,留下你們的痕跡,對不對,這是你們存在的意義,你也不是說把老東西都要丟掉,你們應該要盡你們一份的努力。
主持人夏嘉璐:
所以想要把握這個機會,就有年輕人,然後來跟膠卷這個世代的大師,我們可以做更多進一步的對話,彼此刺激交流一下,有沒有哪位同學想要先發問,來請教我們李安導演的。
台大新聞所學生謝佩玲:
導演好,我是台大新聞所學生謝佩玲,金馬剛隆重的落幕,導演也剛從這個執委會主席上的位置卸任,那台灣的電影產業,其實長期都受限於市場的規模,那可能也長期的算是某種程度上依賴輔導金這個制度,導演怎麼看我們台灣電影產業是不是應該,要繼續走這樣的一個模式,或是有什麼樣的未來的發展可能性,謝謝。
李安導演:
這個很難講,妳講到金馬獎參賽的片子,還有比較有精神意義的話,應該輔導,我們過去,你們可能不曉得,在我年輕的時候有一個裕隆汽車,那時候有一個標語就是愈輔導,輔導愈輔愈倒,就好像你有輔導,你就有依賴性,你就不努力去競爭,然後也無所謂就變成就很任性的隨便拍,就是沒有責任感這樣,那有那個問題,那可是你也看到了很多像我這樣,就是典型的輔導金起來的。
我沒有輔導金,第一個我沒有得劇本獎,我不會有輔導金,那中影找了我拍,我十年寒窗就拍了一部推手,那一部電影也沒有商業價值,也沒有藝術價值,我就是純粹為了輔導金去寫的,我覺得那個好像有文化意義,可能會得一點獎金,可是那就是我的原型,因為我沒有任何的目的,我寫了以後得獎,他們要給我錢我還想了兩天,我不敢拍,我說十年練劍一下子就拍垮了怎麼辦,不是把我後面的路擋著。
後來當然前輩鼓勵我,然後中影也不給我壓力,就是我們也沒有商業壓力,我們一年要培養一個新導演,我們一定可以拿到輔導金,而且我是拿那時候才400萬台幣,然後電視可以賣400萬,他說我們出400萬,你只要女主角不要找太醜,隨便不要超支,我連那個多餘的金額,就是那個叫什麼,超支的那個預約金,我通通給你,然後我說我也不曉得拿這個錢要怎麼辦,然後我就開拍了,然後我的世界就改變了,結果一拍就拍不停,所以我是一個典型被輔導起來的人,他真的是推了我一把,然後我頭三部都是拿輔導金,所以以一個過來人身分,我覺得輔導金真的是有輔助到我,那我也被輔起來了,我好像是唯一還是唯二輔導金還交回去的,我賺錢以後還交回去。
我覺得輔導金,它有一個潛在的問題就是說,當台灣電影工業不太健全,比較小的時候,就是大家會為輔導金的事情搶得頭破血流,然後為了輔導金會有一些商業利益的糾紛,就變成說你一定要拿到輔導金我們才開拍,有很多的交換條件,我覺得有這種狀況就不是很理想,我覺得輔導應該的,那有商業它本身有商業價值,我覺得應該讓他自己去拍,在商業市場上面爭取,不要再靠政府輔導,輔導就是應該輔導那些,像我還沒有出道,像推手或者囍宴在那個時候,完全商業價值也沒有,根本不能拍的東西,我在美國也找不到錢,因為太中文,那時候在國片也沒有辦法,因為是同性戀的議題,所以那政府輔導真的對我們的意義很大,然後開創了一個,不只是我個人,對國片也有很大的幫助。
我覺得就是非商業性的應該輔導,商業就是市場去Take Care,那電影需要一個工業,有的國家像韓國啦、像法國啦,就是對國片有保護、有輔導,然後他們也很合作,有真正是做一個團體工業出來,它的藝術片也跟著好起來,因為電影不是像繪畫這樣,拿起筆來就畫,它是一個,它要有一個工業體系來,所以商業跟藝術就是並行,非常重要,你要有一個環境,一個沃土來培養一個文化的現象,那就是從Spectrum,就是說這個光譜從最商業、最俗的電影到最孤芳自賞的這種電影都要存在,我覺得才是一個,就像你吃東西不要偏食,你要有各式各樣的,才是一個健全的發展,我覺得政府應該在,尤其是這一方面輔導,然後在商業的體系上面也要有一些優惠的辦法、輔導的辦法。那是救急不救窮,就是他在辦法上面讓它能夠茁壯,一個電影工業能夠茁壯,而不是說給他錢,有的時候你給他錢他就懶了,就變成有依靠性了,或者就利益衝突了,尤其台灣市場又不大的時候,力氣都花在那個上面,而不是說去怎麼樣去賺錢、去培養工作的環境、人員、器材,在這方面去把它的底氣做足,或者是擴張它的市場,就變成有依賴性的話,我覺得那種輔導就不是很健康的,大致我的看法,我也不是管政策的人,我只是以我看到的,還有我本身的經驗來講。
主持人夏嘉璐:
所以政策在執行的時候,還是要看層次,如果把它分成一個光譜的兩端,比較偏商業性的,或者比較偏真正文化的、藝術性的可以做一點。
李安導演:
我覺得商業性的東西,你要有辦法要給它開活路,要有市場、要有片場,要有一些國家比較適合做的事情,因為台灣的市場不太大,有一些硬體跟培訓的東西還有環境,這個是比較需要,就是以國家的力量來,政府來要幫忙的、來輔助的,然後弄一些資金像你們老闆就是比較有錢的,商界能夠有一些辦法,讓他們的錢也有出路,然後也有參與感,甚至最後能夠營利什麼,這些東西都是比較是屬於政府,比較適合做的事情,因為政府比較有公信力,它那個財力比較大、影響力比較大,而且它管規章、辦法,所以它應該在這個方向輔助一般的商業電影,至於輔導金,我覺得比較適合給這個,像我那時候窮極潦倒,像我那時候的樣子就很需要輔導了。
主持人夏嘉璐:
所以您雖然這個生涯的這麼長的這一段時間,拍了很多膾炙人口,大家印象深刻的電影,可是我自己啦,像我這個年紀,我真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三部。我最喜歡,我一想到李安導演直接連結出來的畫面就是推手的,然後就是那個飲食男女跟囍宴,我不曉得為什麼就是好強烈。
李安導演:
妳說我沒有進步是不是(笑)。
主持人夏嘉璐:
我沒有,我現在不是這個意思,是我自己很老派,我自己很老派,我就是很喜歡那個感覺,那個時候整個氣氛吧。
李安導演:
那時候就是我的生活經驗,我年輕還沒有人給我劇本,我要自己寫劇本,所以說我家裡的事,我私下的事情,就是屬於我原型的,掏心剖腹的一些事情。
主持人夏嘉璐:
可能是因為文化上面都是台灣人,台灣的家庭很多傳統的這一種家庭的互動,關係連結會在,導演那幾部片裡頭會看到。
李安導演:
拍三部也拍完了我不能…
主持人夏嘉璐:
都已經把自己家裡也都寫完了這樣子,也拍完了。
李安導演:
對,我可愛的部分大概也,比較Cute的部分也就出來了,人也成年了我需要拓展我的步伐,我需要求變化。
主持人夏嘉璐:
但是您自己好像說是色戒這一部,反倒是你用情最深的一部片。
李安導演:
對,我的感覺是這樣,可能因為最害怕吧,有一些大逆不道的東西,然後我覺得好像在拍我們父母那一輩的東西,所以我用情很深,然後老實說我覺得一些像中華民族的那種共業我好像陷在裡面,好像不只我一個人,有一種不曉得罪惡感又混沌的感覺,一種迷惑的感覺,當然裡面有很多的情愫,那個情愫有男女的情愫也有,因為他是間諜假裝一個東西,所以有一些比較人私密,不太敢洩漏出來的東西,就利用戰爭、利用報國這種方式,就是也洩漏出來,然後他對於戲劇有一種情懷,登台粉墨登場,那跟我從一個乖乖的台南一中畢業的一個小孩,然後來在這邊學戲劇,粉墨登場被那個燈Spotlight一照,我就覺得靈魂出殼了,人生不一樣了,有一個另外存在的可能性,對我這個人生的轉換,很多都是很私密的那種感覺,然後我就放在那個裡面,有男的、有女的、有陰的、陽的什麼都有,所以很難免啦。
就是好女孩去演一個壞女孩,我是好男孩去演一個壞女孩,裡面還有漢奸,還有什麼東西,也有人很多無奈的東西,所以很自然的吧。
主持人夏嘉璐:
不過當時大家討論比較多的就是裸露的部分。
李安導演:
對,那很明顯,那個其實對我來講是很難受的一件事情。真的,我也不曉得有什麼東西驅策我,可是拍的也眼紅了,演員演的也眼紅了,就是大家好像進入那種另外一個世界。
主持人夏嘉璐:
都投注在那一個情緒裡頭了。
李安導演:
對,就不太管了,拍完以後覺得一方面挺寶貴的,另一方面也沒有安全感,就是不曉得別人會怎麼看,感覺到壓力很大,也因為那樣所以投入的時候,拍的時候,我不曉得,我就是拍戲的時候,就是王佳芝那個角色讓我特別容易流眼淚,我現在看到還常常有時候會,我也不太敢看那個片子,看到有些地方我會流眼淚,然後在拍的時候,尤其是在拍床戲那一段,就是常常自己在那邊哭什麼這樣,很奇怪的一個精神狀態。
主持人夏嘉璐:
一個情緒被觸動的一個狀態。
李安導演:
就是也不曉得是什麼東西觸動了,所以我們不太願意去談論它,不過說出來也是我盡力的一個表現,那我想很多人看了有感受,那也算我有一些安慰吧,不是我一個人發瘋,好像很多人深有同感的那種感覺。
主持人夏嘉璐:
透過這種方式跟人產生共鳴。
台大新聞所學生劉宜庭:
導演您好,我是台大新聞所的劉宜庭,那我一直很好奇,導演您是如何挑選劇本的,然後您會看那個劇本的同時就在腦中已經想像出那個畫面了嗎?還是您會再跟編劇、攝影討論?另外是除了畫面之外,還有配樂的部分,您會看那個畫面就立刻聯想到腦中有什麼音樂,還是會去更傾向搭配一些現有的音樂或是去做主題曲這樣?
李安導演:
每個電影,因為我不是一套公式一直在拍,或者一套片型,或者一種內容,所以我大部分的電影其實它沒有模式,頭三部我講的就是我自己,頭兩部自己寫的是為了劇本獎寫了這個劇本,拍完以後我覺得拍了兩部父子關係,我想拍父女關係,那時候跟合作的夥伴徐立功就找了他的合作夥伴王蕙玲來幫我寫,我就寫一個父親跟四個女兒,徐立功想到一個老片子叫四千金,有一個爸爸跟四個女兒,我小時候看過後來又在,他那時候在電影圖書館,那我就在電影圖書館裡面,他是館長放給我看,那我就好,寫四個女兒隨便王蕙玲寫,後來她時間有限就寫了三個女兒。
當然我拍的時候,我把很多對於家庭的觀念,還有那時候我連續三部做父親,當然跟我,我跟我父親的關係有關係,而且他也是代表就是中原文化到了台灣一些很尷尬的處境,不知所從的那種變化,所以我也把,等於說他代表了我父輩的那種,還有他們帶來的文化,在台灣的這種生存變化的狀況,我把它描述進去,拍完以後我就像妳講的,就要去找題材,不過正好我拍了第二部開始,就開始成名,就開始有人一直送東西過來,那我也很樂意不自己寫了,那我就跟編劇合作,第一個是跟王蕙玲,之後我有一個合作的夥伴叫James Shams,他也是我的製片也是我的編劇,也是幫我做促銷,到後來變成老闆,一直拍到Pi以前,我們合作了20年,所以劇本也他都修改或者來編劇,所以有這樣一個夥伴以後,我開始選題材,我絕大部分都是有一本書,都是有人拿書來,或者書改編成劇本,然後我再參與進去把我想的東西把它放進去,通常一個劇本會打動我,就在它裡面有一些元素,通常都不是故事,因為故事你怎麼編都可以,你可以照你的主題編,你一定要有一個主要的元素吸引你,像色戒裡面好女孩就是演一個壞女孩,到底哪個是真的,這存在主義的東西,在我那個年代的人,我們很容易被這個吸引。
冰風暴它是理性與感性的反過來做,那個時代我不熟悉,可是它裡面的元素我很喜歡,也可能是畫面,我看小說的時候,有某一個畫面特別吸引我,它總之是元素,不是故事,也不是角色,不是一般人講的劇本裡面很重要的東西,就是有一些東西讓我很想做電影,然後我還不曉得怎麼把它表現出來,所以我在寫劇本常常都是我主導,雖然我跟編劇,都是我跟編劇說我希望是怎麼一個電影,我的Essence(本質)我的裡面最主要的滋味是什麼東西,我要做一個東西只有電影可以表現出來,我們不太會講,然後也不是邏輯性的一個感覺,比如說冰風暴那個很乾淨,然後你感覺有一種罪孽感,可是又有一種很進化,像希臘悲劇的東西,那心裡解開不了,就是冰的那個影像,那個乾淨透明又反射的那種,又犀利然後又柔和,就是那種,就是那個,我講不太出來了,我需要做一個電影把它表達出來,那我怎麼表達,然後我都有一個高潮。
像玉嬌龍在臥虎藏龍,那整個小說洋洋灑灑的,非常的良莠不齊,然後她就是她騙大家就是說她要為父親延壽,就從上面跳下來,好像她的罪孽都洗清楚了,然後就飄向雲深不知處這樣,就是那個畫面非常感動我,覺得有一種解脫、清風,一種自由的感覺,然後我要達到那種感覺的時候,我要怎麼樣去鋪排、鋪墊,然後怎麼樣去twist and turn,怎麼樣去扭它,怎麼樣做一個東西,可以在結尾或者某一個戲劇點上面,做到那個我言語難以形容的那個電影感的東西。
我覺得很少人,雖然我們說寫劇本、看電影,最重要是Story Story Story,就是故事,要故事講好,我覺得電影其實不是故事,我從來沒有碰到人說我最喜歡那個電影,因為它的故事是什麼,從頭講到尾都是講說那個片段是怎麼樣,那個畫面我特別感動,或是那個人跟他什麼,這個Moment或是怎麼樣,所以都是講Moment,最多講到一個Sequence一個系列是怎麼樣,那個追逐車那個系列,我覺得那個才是真的電影的東西,當然電影你不是MTV,不是MV,不是光打幾個點,可是你要打到那麼神祕深層,像夢境的那種電影感,難以言傳的那種,那種感動的那些Moment的時候,你要用什麼樣的故事、怎麼樣的結構 怎麼樣的細節,包括美術甚至音樂,就是各方面演員的表演,用各種方法達到某些你要達到電影感的東西,電影對我來講是那樣的夢境的一個再製造,所以技術有、故事有、表演各方面各種藝術都有。
可是對我追根究底,我選一個題材的時候,都是它某一個地方打動了我,而且是非常電影式的打動,不是文字也不是小說的故事,也不是角色的發展,也不是關係的闡述,那些都很重要,可是是第二重要,第一個就是它有沒有一個元素讓我覺得很想拍它,因為那個東西我不掌握到,一天有幾百個人問我問題,從早到晚,但是電影導演是一個很奇怪的行業,就是我的工作,就是人家問你要什麼,那是多好的一件事情,也是一個負擔,如果你沒有一個中心的思想,一個滋味在那個東西的話,你沒有辦很快的回答那麼多問題,而且他們都能連結起來,一定有一個什麼中心思想,一個特殊的滋味,那只有你在那個地方,然後你告訴大家以後,他們都被打動了,然後都願意很努力的去工作,你不需要對他們兇,不需要說口才很好,像我在導演理性與感性的時候,我英文都還講不通,那是英國文學,然後最好的英國的演員跟那個,還有工作人員,然後在英國的那個景,那個制度裡面拍戲,那是多麼大的一個壓力,壓力有可是我怎麼應付,因為有一個Sense跟Sensibility的東西,感性跟理性的那種掙扎,英國的那種雙面,雙面的那種笑料,那種又感動又尖刻又什麼,就是那些東西
那個我知道,那個滋味我知道,所以我就告訴他,即使是用Broken English,去告訴他們隻字片語,他可以發揮到很多,他可以來協助我,所以基本的電影的那個,某一個電影的滋味,你要很有把握,你要感覺到很深切,這樣再去,就是開始去做,再著手去做,這樣我覺得就會有一個,有一個中心思想吧。
那我選題材,大半就是我感覺很強烈的時候,不管你是哪一國、什麼時代,我熟不熟的東西,通常都是不熟的,那我覺得我有這個天命,這個片子就是屬於我的,人家也搶不走,我也不擔心,就是不管什麼東西,就是感覺上敢做,當然做完以後有時候會害怕,接以前會有猶豫,都會有,然後自我的懷疑也會有,我剛開始的時候有時候會混亂,所以大師我是很不安,好像我有解答。
你們問我,我都有一個解答,其實我覺得藝術更可貴的是,它能夠很勇敢的面對我們混亂的,我們講不清楚的東西,這個才叫藝術,講清楚就是政策了,你就變成政客或者去傳道什麼就很清楚了,那藝術家就是我們很誠懇的,把我們不清楚的東西把它弄出來,當然你電影,你讓人家買票,兩個鐘頭進來你要有一個結構,你要講一個故事,要有一些主題,你要歸納一下,你不能漫無目的跟人生一樣隨便去講,信口開河也不行,那制約進來了,大家付了票,然後我們一起在一個戲院裡面,我們是一個共同的目的,需要有一個方向、有一個主題、一個故事、一個Narrative、一個線索,至少你稍微要有一個統一性,Style或者是怎麼樣。
至於音樂也是這樣,我通常音樂都是事後再想,看看電影缺什麼我才去想,這是我對音樂的習慣,只有一個例外就是Brokeback Mountain斷背山,我在雇那個,就是Interview那個作曲的時候,他要弄Job,就一個禮拜寫了7條歌、7首曲子,後來我就是原本他就是吉他彈,一個小吉他,十二弦的吉他,彈了以後我就放在,結果我就常常在聽,我看景什麼或在找靈感我就用那個聽,我也給演員、工作人員聽那個,後來整個電影就是靠那個的靈感這樣,就是原版的東西,就給它放到電影裡面就可以用了,那是唯一的例外,通常我大概都剪了第二稿我才開始想音樂。
主持人夏嘉璐:
所以導演,您剛剛一直在講電影感,它是一個畫面嗎?然後您剛剛又一直在講滋味,就是一個感覺嗎?一個情緒?
李安導演:
常常是畫面,因為電影說穿了還是聲光效果,有時候畫面,有時候是聲音,像色戒我是看小說看到一個地方,就是王佳芝在車子裡面,她有一個什麼,那個感覺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一個布拉姆斯的一個前奏曲Intermezzo,就是不曉得為什麼它就響起來,然後我就很想拍那個電影,後來當然我也把它放作它的主題曲之一這樣,就是用現場彈的放進去,原曲放在裡面,裡面的音樂那個也是主題的一部分,變化出來的,但那個電影不是畫面。就是聲音,聲音畫面最多,當然有的時候是不只是語言,語言邏輯性最強,是我比較最不喜歡的。
主持人夏嘉璐:
因為很多事情其實語言是沒有辦法表達的。
李安導演:
可能你一陷到邏輯裡面就,不見得是電影,也是電影的一部分,不是說電影裡面最寶貴的部分,那我覺得有時候都不見得是影像,是某一種滋味,一種掙扎,一種說不出來的,可能說出來就不是那個東西,就是有一種或是什麼樣的東西,那你可能不是一組畫面,當然最終你還是要用聲光,你聲光表象不出來的話就沒有,就不是電影了,你最終還是要把它具象化,那我們做藝術的最大的才能,是把抽象的東西具象化,你的感受不見得比別人強,你的知識也不見得比別人強,我們比較強的就是說會把它化作影音效果,然後傳達我們說不出來的那種滋味,這是我們的天份。
主持人夏嘉璐:
然後讓看的人都有一個共振,讓觀影的人。
李安導演:
我覺得那個是電影最寶貴的,就是影評都寫不出來,他可以毀謗你,可是觀眾還是很喜歡,就是一看再看,那個東西是最寶貝的電影的東西,他能寫得出來就是,是他家的事情,影評有另外一套學問,那不是電影,那是文字的學問。
主持人夏嘉璐:
剛才有同學提到,就是跟劇本有關的,那因為剛才導演您也講到說現在有很多新的科技的技術,然後去怎麼樣衝擊,跟膠片時代完全不同,這會影響到您在選擇要怎麼拍一個什麼樣故事的片子嗎?尤其這麼多科技,像剛才進來看到有什麼Metaverse(元宇宙),什麼各種VR、AR。
李安導演:
我覺得現在有很多的媒體,跟硬體的部分,還有一般年輕人的觀念,其實比我們電影做的前進很多,那因為我們很喜歡電影,過去電影很寶貴,然後我們一方面訓練,一方面就是我們的珍惜感,變成有戀物狂這樣,其實我們的進度非常地慢,我覺得比它應該發生的,其實已經是慢了很多年這樣,就是大家拒絕前進,有這種現象,我覺得這是比較讓我困惑的地方。那其實說穿了,我們講科技、藝術,我從來不覺得這兩個是分開來講,所以我們每次被人家問這種問題都覺得很困惑,為什麼科技是一樣東西技術,科技不是幫你來追尋你對想像力的表達嗎?它應該為藝術服務的東西,它是一個工具,那電影一百年前是一個科技,那你...嚴肅而言,他不是那個馬戲團的東西,他不會來演你的電影對不對,他要演舞台劇,那現在大家可以嚴肅的面對。
那再前的話,油彩可能是一個科技對不對,照相是一個科技,那10萬年前我們可能語言是一種科技,大家要靠講話、符號、文字來溝通,那我們心心相印的東西是不是就要流失,也在問同樣的問題,所以我覺得那個本身不是問題,只是我們對它的態度,我覺得現在很多東西是值得追求,只是說我跟不上。
我是一個其實非常Low Tech的人,你那個iPhone給我,我除了打電話,我就不會用其他的東西,可是我的眼睛看到了一些東西,如果有更好的方法,我會請那些懂科技的人來幫你,我講述給他聽,他幫我研發出來,所以我現在很多的想法,我要做的是很科技前端的東西,可是我的本人、我的知識跟我的性向是很後面的。
主持人夏嘉璐:
所以您說您是Low Tech,可是你要做很多是科技前端的。
李安導演:
對,然後他們想要拍我馬屁的時候就說,因為你不懂,所以你不知道什麼是不可能的,你只要要求我們做什麼,就是講這些事情,也有一些道理,我不知道民間疾苦,我如果知道說那麼困難的話,我可能不會要求,可是我就一直逼他,他只要不說他要跳樓的話,其實有時候就是逼出來的,不可能會做的事情,你把它做成了。其實我覺得說穿了,電影就是一個虛擬的東西,我今天說演一個唐朝的東西,我不是在唐朝,我是在現在對不對,我演殺人,我也不是真的把他殺掉,我談戀愛,感動人心的東西,他們兩個也沒有真的談戀愛,對不對;所以我們本來就是虛擬的,那為什麼你擺一個布景你就可以相信,為什麼是一個比布景還要真切,更像真的東西的一個,那個虛擬的數碼的布景,那你覺得它不能相信,這本身是很矛盾的事情,當然是可以,你愛怎麼拍就怎麼拍,你只要能夠做到感動人心,能夠把故事、人物還有心情能夠給它轉化成影像的話,隨便你愛怎麼拍就怎麼拍,我覺得現在有很多的工作,其實是可以做。
我們那個一個木板釘起來,一釘一鉚的這樣去弄,其實聰明的人很多,那時候我在拍Gemini Man,我去南美拍好困難,在人家古蹟上面拍追車,那個要計畫幾個月,勞師動眾、可歌可泣,就是很困難,我一直在想說,可能有一天有人會笑我們,就是說他們要去拍Cartagena真的跑到那邊去拍,勞師動眾的,這多蠢的一件事情,為什麼不這樣弄,其實我們拍完,我們已經有這樣的感覺了,你在搞什麼鬼,這樣弄比人家現場拍還好,現場那麼不方便,做了那麼蠢的東西,到後來還是要塗掉全部,全新重來,我覺得現在我們全部用虛擬的話,至少在我們的感知裡面還不太能夠接受,除非你是做Avatar、Superhero這種東西,就是大家知道你是一個虛擬世界,不是真實的,不是戲劇,你不把它當真,當作一個娛樂、卡通,或者一個數碼,一個什麼另外一個世界,就是它的那些電影。
我剛剛沒有講到,就是說片型很重要,就是片型,你不同的片型就不同的傳統,你會知道說我現在看一個戀愛片,我要怎麼樣去欣賞,它有一個規則在那邊,我今天要看一個黑色電影偵探片,我就要有一些要素要怎樣,我看家庭劇怎麼樣,它都動作片,它都有一些片型,這是習慣,你也不服氣也不行,你可以混,可是你不能夠亂來,跟生活一樣這樣去拍,它不會Work(行得通),電影它有一套東西,就是當你這些東西都定下來以後,其實就是觀眾的習慣。
你今天看Lord of the Rings(魔戒)全部是假的,Avatar(阿凡達)你可以接受,可是我今天拍一個戲劇,那有些他就能接受,有些他就不能接受 就是很奇怪
不過我覺得這些將來都會變,就是你對這個媒體的本身,它的寫真度,還有我們文化的習慣,他經過時間會慢慢調和,我們拍片的人也在調和,媒體也在調和,文化觀眾都在慢慢調和,我覺得是其實大有可為,很多電影的限制可以被突破。
如果是數碼,你做到比一個釘著一個板子去弄的話,這其實是更聰明的做法,就是怎麼樣去Pretend這個事情,虛擬假裝一個什麼事情發生,你把它Stage(搭建)出來,你把它弄出來以後觀眾能夠相信,能夠跟你一起投入到故事裡面,你不管怎麼做都可以,我是覺得有更聰明的做法,那我們應該利用,好好的利用以後,我們的文化可以就是繼續演進,不要你去學習40年前的東西,還沒有40年前做的好,那這個就不太合邏輯。
主持人夏嘉璐:
就是核心的東西Keep住,但是你可以更聰明的方式去進行。
李安導演:
人性就是人性,人性也會變,你們這個年代長大的小孩跟我那個年代不一樣,跟我父母的時候,他們寫一個書信很寶貝的,那就不一樣,像我這個年代不太寫書信,20幾歲就不太寫書信,就開始打電話,那到了有email,大家又開始寫東西,然後又這麼快。就是你在不同的生活環境下面,你人跟人的交流,跟人性是會變的,那就是要不斷地調整,你要容許他有新的文化,一直的滋潤,一直產生,我是鼓勵那些新的拍法,我覺得在數碼這麼,尤其像電視這樣跟現實生活比較像的,有很多膠片做的東西是禁不起看的,包括化妝,甚至音樂,甚至這種燈光,都其實是很不自然,那你就要找新的方法去創造它的美感跟現實生活,或者這個媒體應該做的美感,你也應該去創造,希望年輕人能夠做得比較好這樣。
主持人夏嘉璐:
我知道我們現場年輕人有一些是,也是特別想要知道跟科技有關的衝擊的題目。
台大新聞所學生許齡文:
導演你好,我是台大新聞所的許齡文,那想要請問說就是在面對這樣子一個科技,新的科技之下,是怎麼樣去做平衡敘事跟科技還有畫面的,以及有沒有自己的一個,在接觸這些新科技,有沒有自己一個學習的習慣,怎麼去做平衡等等的一個學習習慣可以分享?
台藝大電影系學生林科汝:
我是台藝大電影系的林科汝,那我想問的就是說,現在數位技術非常發達,那甚至可以做到換臉或是年輕化,就是演員在畫面上的年輕化,或是換臉的技術,那這樣對於說眼神或是說演員的五官上,細部的表演方式,會怎麼樣被影響這樣子?
李安導演:
我先回答他這個問題,我覺得必須要換,因為你看了比較真切,解析度比較高,尤其是你加了3D,跟我們現實生活裡面的感觸,我們的眼睛掃瞄,然後在我們頭腦裡面怎麼去解析,跟平面跟這個有這個閃跳,就是閃跳的這種影片、膠片是很不一樣的,接近生活,所以很多東西我剛剛講了禁不起看,然後你必須研發一些新的做法。所以我開始拍3D以後,我開始用數碼拍,第一部片子我不敢用化妝品,因為會看到,覺得也不能演戲,他一想演你就知道他想演戲,然後經過兩個視角因為跟人生很像,你可以看到我眼睛裡面的感情、思想,我覺得都可以感應到,過去是要靠演員來演,來告訴你我的心情是什麼,所以演員要演很多東西,那你不演到這樣的話那只有藝術院線,大家就是讓影評去寫,或者自己覺得很厲害的人去解讀,一般老百姓看了,就是覺得很悶的這樣,好像都沒有在幹麼,那基本上我覺得用比較像你講的那個方式去看的時候,導演要變,演員要變,那我回到你那個問題就是說,其實敘事方式我覺得應該也要改進,我們100年前開始,大概是1927年還是哪一年,我不太清楚,開始有劇情長片這個規格出來,最早的電影是娛樂大眾,跟馬戲團一樣,或者像以前我們京劇的那種戲碼,甚至老時候,一些舊時代的時候,一個戲劇演出的時候,他這裡選一段、那個選一段,它會有一天晚上的Program,然後娛樂觀眾,最早的電影是這樣子,後來才變成就是起承轉合三幕劇,有故事性 90分鐘到兩個鐘頭,這個格式的東西出來,其實走了100年,我是覺得有一些Tired,有一些疲乏感了,審美疲乏,好像很多電影都差不多這樣,或是前面不一樣。
你看5分鐘,你大概知道後面是什麼,然後不是那樣的話,一般的觀眾會有一種挫敗感,為什麼不這樣,你知道就是看了很制式化,大部分都是這樣,不只是Superhero這樣,什麼電影來都差不多,新鮮的東西很少,所以我覺得敘事可以改變,畫面裡面,尤其你做3D或者更清晰的時候,我覺得你可以創造一個世界,讓觀眾進去像國畫一樣,進去生活,進去發覺,自己去找不同的東西來看,不一定說一定要有一個Narrative,就是把它縮到一個故事性,還有它固定的焦點,你去看,就是帶著有人牽著你的手去走過一個故事,我覺得在新的媒體裡面,那個已經過度簡單了,我在製造新的放映機的時候,我上一部片開始,我去要求做放映機的公司,做一個新的規格的放映機,那時候我去參觀他們工廠的時候,我的印象很深刻,他們的研發團隊跟我談就是說,我說你們做些什麼研究,他就說去問年輕的觀眾做調查,就知道他們,因為他們要花很多錢研發放映器,電影這種器材,那要知道年輕人,他們主要的主力觀眾,他們現在想看什麼。
他說有一個現象很奇怪就是,很共通的在現在,像你們這個年紀的觀眾,最想看的是一種參與感,就是說同樣的故事,可是你坐在不同的地方,或是不同的Program,然後看到不一樣的結局,他能夠決定看什麼,可是又大家一起看,看完以後能夠共同討論、能夠吵,我都沒有想到說這個,我說那我要導演幹什麼,我拍幾段給你們看你們去導好了,可是現在年輕人他就是。
主持人夏嘉璐:
所以劇情就會有不同的發展這樣子。
李安導演:
對,譬如說你有4、5個不同的看法,從不同的角度看甚至劇情,就是同樣的劇組,他就會發展成不太一樣的東西,或者不同的角度、不同人的視角,他的整個片的解析看法就不一樣,那最奇怪的是說他們還要同時看,觀眾說要同時看,看到不一樣的東西然後去吵,這是他們現在年輕人最想電影裡面發生,但是還沒有人會拍這種東西,就是說如果隨便你們想,你們希望劇場是怎麼樣,我就覺得很有意思,其實這個東西是會改變的,我覺得不是完全聚焦,或者一個情節,就是Narrative這樣去帶領你,可以開發很多的智慧跟情感,跟討論度 跟參與感,那這些都是有可能的,那我覺得我們媒體像你們這一代,不是像我這麼土就是很多,就是多訊息,然後我們會說小孩,你怎麼一邊聽音樂一邊做功課,你在幹什麼,你就想打他或怎麼樣,那他真的就是可以,他就可以啊,他就真的很專心,他可能做另外一個什麼東西,同時做他就是可以,那我們這個年代,就是壞孩子才這樣,或是你讀不好書就是要被教訓,你就是壞孩子,他真的就是可以,那就是不一樣的人類了,所以你們電影是有很多可能性的。
我覺得敘事可以改,畫面的焦點是可以多樣化的,不必是藝術片都可以,然後它的敘事結構可以不必那麼僵化,可以有活性,甚至參與感,這個我是已經超過我年齡的,我真的是有代溝了,超過你的想像了這樣,演員的表演以前在做VR剛出來就是我拍,就是比利林恩開始那個高規格出來,就有很多VR的人問我,有一個Convention,有幾百個人、上千個人在那邊聽,那就有一個人提問說,你對VR的感覺怎麼樣,那我就說我是拍電影的,我相信我的VR比你的VR好這樣,然後大家哄堂大笑,然後我就很尷尬,我就覺得很不好意思,我說不好意思,後來有人給我做一個T恤,就是諷刺就是說My VR is better than yours,就是我不要你在裡面換我,我要帶你換我的VR、我的想像,我帶你去走 我還是那個世代的,那像他們這個世代可能不太一樣,然後你拍出來的東西,就會有不同的焦點,就像人生一樣有很多,你要吵得起來,能夠辯論,大家有一種參與感,我覺得那個也是很好的事情,只是我不會做,並不表示說你們不應該去做。
我覺得有很多的可能性,那很多的就是因為這樣的時候,其實你的智商跟情商都高很多倍,但那個時候,很多我們過去做的做法,拍電影的手法看起來是不到位的,包括化妝、包括表演、包括美術,甚至攝影裡面的那個調焦你都看得到。就是我做這個東西很大的困擾就是說,你找全世界最好的助理攝影,他那個焦點都調不到,因為兩個人看的都不一樣,然後你也很難捕捉,所以你一個攝影師,那個呆板的去拍可能是有問題,可能你們將來虛擬以後,事後有戲劇性都很清楚以後,你再去決定怎麼打光都有可能,你就把元素都做出來,不管你是用虛擬做或是真實拍攝,或者捕捉那些元素出來,你可能可以就在剪接台上,幾個人就把它很個人化的做出來,然後很多媒體的方式角度去做,都有可能,我覺得那個想像的世界會更寬闊,我真的不服氣說,技術就是沒有藝術,技術應該為藝術服務,看你怎麼用它,那你要把它創作出來。
主持人夏嘉璐:
所以一方面是技術上真的愈來愈不一樣,二方面我覺得市場的變化也很大,尤其先前本來就是OTT,已經大家都在看了,那經過了疫情這一段時間,更習慣坐在家裡看Netflix或是看Disney+,最近台灣也有很多討論,我不曉得在這個部分有沒有同學有問題想要提問的。
李安導演:
妳講到事實上讓我想到一個事,為什麼大家會把科技跟商業擺在一起,因為你新的科技出來會比較貴,所以跟市場也是有關係,所以你要做得比較俗,所以通常都是驚悚片色情片,那種爛的武打片才會先弄科技,久而久之大家覺得科技就是要搞俗的東西,然後藝術就是要很清高,勒緊腰帶,本身是沒有道理,只是被我們的市場。
主持人夏嘉璐:
所以就是涇渭要分明了。
李安導演:
對,你這麼多大的市場,你這麼貴的東西,就要比較大的市場來供養你,那你做實驗就是一定要從俗的開始做,就是普遍市場,大家不在乎的東西,所以這是一個現實世界,跟那個媒體本身是無辜的啦,那個藝術創造的人他是無辜的,可是這個市場對你的限制就是這樣,因為它很貴,所以會牽扯市場
台藝大電影所學生楊羚:
導演好,我是台藝電影所的學生,我叫楊羚。然後我這邊是有問題想要問導演說,就是因為現在看很多電影會,就是可能劇情片,然後它也會混合一些紀錄或是實驗的元素,所以就是好像電影在往一個比較混合體,或是一個新的方向去走,我想要問導演說,會覺得電影現在是屬於一個就是相對於可能其他的藝術,像繪畫或是雕塑,它處於什麼樣的階段,然後可能像繪畫,好像現在要走到一個愈來愈簡約或抽象的地方走,那新平台跟就是新技術,對於電影來說,是不是也把電影推向一個比較簡單、抽象的地方走,還是說會往一個更繁複、精細的路線這樣子,謝謝。
李安導演:
老實說我覺得它是一個平行,我個人是希望它走比較複雜,因為那只有我可以拍,你們先不要試這樣,而且我這個世代我們是看電影,就像殿堂一樣,有一種儀式感,我希望大家進到電影裡去,如果一般老百姓都能拍、都能看的東西,那你在螢幕上跟電腦看,你們用iPhone看,或是你們隨便聚集看都可以,不必在一個那麼大的戲院,如果我今天要進一個大戲院,我要賣很貴、座位要很舒服,然後我要有競爭、成影感,就是你家裡不行,我的音響要就是盡量往,也不是說富貴啦,就是複雜,就是一般人做不起的,要貴族式的、儀式感的這種,然後大家進去用很虔誠的、很特別的,你結過婚要怎麼帶小孩,要請Babysitter,然後男女約會或者你就是要,你只要努力,要進去一個戲院,像我們年輕人要進戲院,那個布幕一拉開,那個Logo一打,那個血壓都會升高這樣,我就是要那種感覺,我覺得這個會繼續發展。
那對我來講的話,就是要比較更高規格的戲院,沉浸式的,螢幕要寬要大,然後你的拍法要特別,要很難拍,一般人就是很難能可貴,我進去看,它是一種經驗,我可能同樣的電影,我在串流我都看過了,我還要再去看一遍,就像你說看獅子王,Broadway Show,或是馬戲團對不對,Cirque Du Soleil你可能在螢幕上有看過,可是他到了你城裡來,然後他到台北來,那是Event你還要去看,不管是3D、2D,我覺得會往大的方向去發展,這個有。
另外就是說,你iPhone都可以拍很好的東西,那為什麼不用,你串流,你不管怎麼樣弄,我覺得這個會自由發展,你要簡約就隨便你去搞,我覺得會同時進行,會比以前更精采,我唯一知道說你要像以前那樣,一五一十的拍電影,你掉到中間,不是這邊,也不是那邊的話,會慢慢沒有活路,尤其是疫情一來,大家在家裡面看,你看清楚了,你也習慣了,對不對,你的電視是4K、60格,然後這樣那樣 高反差什麼,那個色彩這樣子,音響是怎麼樣怎麼樣,你到戲院是2K 放大了幾百倍,那麼粗的顆粒,管理又不好,以前的那個,就是這種Multiplex 這種戲院,很多它管理都不是很好的,有從80年開始,我有時候真的不想去看電影,你真的拍那個電影,你就是影展看了第二次,或者你第二個拷貝衝出來以後,你就不想去戲院看會流眼淚這樣,你花那麼大的精力然後好1%,他一下子一半都沒有了,就是一放出來,就是那種放映系統,那你還不如在家裡看電視,而且又看習慣了,而且它還沒有那個,我剛剛講那個90分鐘、兩個鐘頭那種限制,它可以一直演戲,這樣演那樣演這樣對不對,然後題材更寬鬆,看累了還可以休息,你還可以討論,還可以怎麼樣,我真的找不到一個理由,除非你喜歡那個原因,跟一堆人擠在一起,對不對。
你看喜劇的時候,我希望200個人一起笑,不是我5個人在那邊笑,或者我一個人偷笑這樣,除非你要有那個東西的話,你沒有一個理由要進戲院,所以你還是照老式拍戲的話,你可能就是愈來愈沒有存活,還是會有,只是中間的話,尤其疫情以後,我覺得會比較困難,還是會有,因為大家那個儀式感還是就是共聚一堂那種感覺,我們還是有那個習慣和那個需求,那個也不會改,可是如果有更值得去看,在戲院裡面,非在戲院看不可的話,拍片的人會往那個方向去拍,那會吸引更多的人,那那個戲院就不是很多了,因為它的品質要非常的好,聲光效果各方面,從拍的到什麼什麼會更特殊,特殊電影會更特殊,然後普遍的電影,那是一個很好的文化現象,就是你愛怎麼拍就怎麼拍,我覺得會並行,我可能會錯啦,這只是我看到的這樣。
主持人夏嘉璐:
好,時間關係,我們可能只剩下幾位同學有機會。
世新大學新聞系學生蘇敬哲:
導演好,我是世新大學新聞系的蘇敬哲,那想要請教導演,是因為我們剛剛前面討論了很多,關於新科技或是文化環境的改變,那我自己個人會比較好奇的是,就是導演你有沒有從業這麼多年來,是覺得一直要堅持下去的原則,或者是習慣,或是理念的?謝謝。
李安導演:
其實沒有耶,我以前以為有,然後過幾年拍幾部以後,也常常會被人家問這種問題,然後過幾年以後,那個答案會修正,因為隨著年齡的成長,我一直會誠懇的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那個答案會變。其實我覺得,現在到我這個年紀我會說,其實也不是我堅持,就是我只會做這件事情,有的人性向非常的清楚,那我在現實生活裡面,譬如說這個科技,那個iPhone給我的那個,就是我的腦子線路好像不太對勁,可是電影那麼複雜的東西,那我可以,就是感覺很有定力、很有方向感、很有想像力,人也比較靈光這樣,那我的構造就是這個樣子,我的構造,我就是很適合拍電影,那拍電影的時候,我就覺得我真的是活著,那其他的時間我是覺得,好像抓不到什麼重點這樣,所以我會一直想回到那個世界,我也沒有想說,我不拍電影要幹什麼,有試過啦,那你就是一年不拍,像這兩年沒有拍就很難受,覺得很悶,然後說不出來,然後腦子還一直在想電影的事情,那這個其實就是這麼回事,其實我覺得無所謂堅持,人我發覺說很多,我也看了很多,除了我自己,他有機會做的事情他都會做,因為夢想真的比現實吸引人太多了,幾乎沒有什麼比較的,你有機會的話,甚至沒有機會你都會想做,所以其實過了幾十年,我漸漸也不太想這個堅持。
我唯一比較想過有兩個時間,就是我那時候拍不成電影的時候,我想自己在幹什麼,然後真的也不會幹什麼,那有家庭、經濟的壓力都有,那個時候會想在幹麼,那個時候我想再堅持就是不甘心,我就是想要拍電影,為什麼一個機會都沒有,你只要給我一個機會,我在拍第一部推手的時候,我在前期製作的時候,那時候很苦,我就是一人部隊,什麼都要自己搞,那時候太太也生病,小孩(老二)剛出生,真的日子很苦,我就那時候有兩個想像就是說,第一個就是說,這個只要讓我熬過去的話,我從此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我終於覺悟了,我再也不要想了,我已經拍到我那個梗不過去的那個東西,心裡過不去的那個東西,算了,我嚐到了吧,那就可以回頭是岸。
第二個就是說,以前我會嫌哪個導演,什麼東西拍不好,我會批評,我說他只要把一個片子拍完,我絕對不再批評他,不過現在還有做評審也忘記了,所以那是一個時候,還有就是拍完臥虎藏龍的時候,就是身體也不太好,真的是累壞了,那時候會感覺說夠了這樣,可是停了3個月也不曉得幹什麼,有一個新的,可以想投的東西又忘記了,好像跟女人生孩子一樣,就是過一段時間,痛忘了就又...
主持人夏嘉璐:
生的時候我再也不要生了,然後不久又生了一個這樣。
李安導演:
我覺得她們在講那件事情,我覺得跟我拍片有點像,大概就是那個,到我這個年紀我覺得其實是不需要想那一件事情,你一定會走,我甚至跟年輕人講說,你有別的選擇最好去做別的,不要做電影,那真的太不踏實了,那他們也不會聽,他們也不會聽,這個也無所謂堅持不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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