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只有一副肉身。
香港抗爭第五十天,執法者的手法愈來愈殘暴。幾年前,當他們圍毆一名示威者,會把他拖到暗角。現在,執法者穿上了全副裝備的制服,戴上了頭盔、眼罩和面罩,遮蔽了他們的容貌,讓他們在清場時暫時忘記了自己個人的一切,包括休班時和家人吃飯時的談話、和朋友相聚的片刻、童年記憶、成為執法者前的事情,所有細緻的情感,當他們在工作,「個人」的特徵就被抹去,成為「執法者」的整體中一個組成的部份。
可是,我仍然會好奇,完成任務的晚上,他們會做怎樣的夢?當他們知道,晚上不斷施放的催淚彈波及附近的民居、朝示威著頭部和上半身發射的橡膠子彈、布袋彈和海綿彈,造成了那個人永久失明、內傷或頭部受傷。多年後,執法者或會碰到那批已經不再示威的人,而且發現他們身上的傷疤有一部份或許由自己所造成,心裡會生出怎樣的變化。
抗爭第五十天,執法者並不拘捕無差別毆打巿民的真正暴徒,可是被捕的抗爭者愈來愈多,有女生被捕後,就在記者的鏡頭前被男執法者暴打,打得倒在地上。有女生被男執法者搜身。受傷的人被捕後,執法者不讓他們送院檢查。有人的頭盔被射穿。執法者站在天橋上向橋下的人開槍。人無論在任何時候,都不該被當作練習槍擊的活靶。 而這裡,曾被喻為國際大都會。抗爭者守著的並不是前線,而是一個作為世界交會點的城巿裡,最後一道文明和自由的防線。
不知要在什麼時候,這一切的暴力才能終止,而這樣的執法者才能接受審訊。
抗爭第五十天,不要走來對我說,因為我太善良才會對這一切感到驚訝,實在,我並不驚訝,只是在對抗麻木。血流了這麼多天,人們對流血的場面,好像在產生本能的適應力。然而這一切不應該如此發生,而應該要一直執著地問,究竟是為了什麼。每個人心裡至少住著一頭惡魔,人和人之間的分別只是如何豢養和管束內心之惡。即使這裡充滿惡意,我還是不會餵養心裡的惡魔。歷史上許多可怕的災難,都是因為人們往惡意發揮無窮無䀆的想像力,並付諸實行。
我只是在等待一種新的平衡出現,在看來無盡的暴力,和無盡的忍耐和承受之間,果陀可能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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