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沛淇以「我們已經死過一次」形容八仙塵爆的赲後餘生,鼓勵傷友自我勇敢追夢。圖/TVBS
八仙塵爆484名傷患中,燒傷面積達67%的段沛淇,住院歷經截肢、存活率只有33%的險境,她一路告訴自己冷靜,挺了過來;步出醫院同時,緊接返回校門,並在隔年成功直升研究所攻讀迄今,學業未曾中斷;去年中,更隨馬偕醫院燒燙傷團隊攻上合歡山主峰,這一切,表面看似癒後成功且順利。
但在段沛淇心中,其實擁有一顆不安的心,也是眾多傷友在出院後,必須面對傷殘、烙印四肢的無情傷疤,及永無止境的換藥、復健表面壓力外,身心最大的逆境;表象順遂,不代表八仙傷患的痊癒,戰勝身藏內心的恐懼、不安靈魂,才是他們能否走出八仙塵爆的關鍵。
出院2年間 安眠藥未曾中斷
段沛淇這3年,其實並不順利,出院2年間,安眠藥未曾中斷,不安情緒也曾無名噴發,並在去年歷經5年半的情傷,有可能讓出院後的所有努力重新歸零同時,她,勇敢丟棄安眠藥、脫掉壓力衣,勇敢做自己,甩掉情傷之餘,更「跑」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談起出院的種種心靈點滴,段沛淇不曾有過愁容,絕大時間都是開懷笑語,如同她所說,「講難聽一點,我們已經死過一次了;不要害怕,要勇敢的去追夢。」
見傷疤 阿公阿嬤的「可憐、歹命」關懷可能反效果
每位八仙傷友在傷後,不時往返醫院復診、復健、領藥是必然,最常碰到阿公、阿嬤們一起看病、領藥,總是會有好心的阿公、阿嬤,將眼光停留在他們布滿繃帶的四肢,或是遮也遮不滿的傷疤上,凝定幾秒後,關懷問說,「怎麼受傷的?怎會這麼大片!」
段沛淇回憶,當時都會簡短回說,「去八仙玩。」阿公、阿嬤們普遍們也都回以「歹命、可憐喔!」的簡短關心,一開始聽到這些話,會自覺很可憐,也會開始思考,真的很可憐嗎?但當時也只能安慰自己,把這當做是命運的安排,說服自己接受眼前一切。
事後和爸爸提起,爸爸會告訴我不要想那麼多,這是外人的感覺,自己不要覺得可憐,就不會可憐;爸爸的意思是,自己對塵爆受傷這件事的態度最重要,自己態度堅定、樂觀,想法才會正向。
塵爆無情 情傷更無情
傷友在慢慢回歸社會中,因植皮、傷口癒合,不耐久站外,傷疤處更是隨時迸發這邊癢、那邊也癢的窘態,需要不時的坐下,扭動身體,或坐定位抓一下止癢。
段沛淇說,傷友們身著壓力衣,緊身程度比塑身衣更強,搭乘捷運、公車,逢人潮擁擠、沒有座位時,坐到博愛座是唯一選擇,但有些年紀大的人,看見我們外表好似一般年輕人,就會被強叫起來讓座,雖然有些傷友會解釋,但就是有人不諒解,堅持博愛座是頭髮花白者的權利,讓傷友感到很委屈。
除止之外,段沛淇指出,傷友有時坐在博愛座,雖然未被「糾正」,但總是能感受到周遭有多道銳眼,不時射著他,疑問「為什麼一直不起來」,莫名的壓力,著實傷了不少傷友的心。
用時間讓大眾瞭解他們的苦
段沛淇解釋,受到燒傷後不耐熱,對於體內血液的流動也很敏感,傷口的刺癢感大約會持續2年,不停的抓癢,是每個傷友在歷經燒傷復健過程都有的「副作用」。追問現在呢?段沛淇不由的大笑說,現在比較習慣了,大約一週癢一次。
對於外表被誤解,段沛淇認為這是可以用時間讓大眾瞭解他們的有苦說不出,但因為傷疤而導致感情受創,段沛淇則認為是另一種傷害。
塵爆傷友回歸正常生活,尤其是大部分的人都很年輕,嚮往的愛情呵護一樣想追逐,段沛淇說,曾有一名朋友,發現一名女傷友在個性、興趣上,與認識的一名男生很速配,居間撮合二人,探詢雙方意思,皆願意進一步見面交往看看,想不到男方一見到這名女傷友,發現她因為八仙事件,手、腳留下疤痕,立刻打退堂鼓,讓這名女傷友有遭嫌棄的感覺。
最佳的身心狀態就是不逃避
段沛淇說,「外界對我們疤痕的接受度不是很高,露手還好,露腳就算是一小截,就會一直看、一直看,有些眼神感覺可能是好奇,有些眼神則是顯露出「噯喲」的不舒服感。
剛開始會一直注意別人有沒有在看我,經過時,也會望向別人眼睛,想從眼中瞭解對方是友善、還是不友善,其實到後來,因為燒傷實在明顯,發現一走過人群,每個人都在看,後來也就習慣了;心想,愛看就給他們看,這是我的身體,沒有什麼好解釋的。」
對於燒燙傷,大都數的人不是很瞭解,段沛淇也自承在塵爆前,根本不清楚燒燙傷、壓力衣這些事,不如把自己當成是一個活廣告,讓大家認識燒燙傷,而且這也不是什麼可恥的事,不需要遮遮掩掩。
就當是歷劫回歸的英雄吧
外界眼光的投射,對於每個傷友每天走在陽光下生活,都是一種無時無刻的挑戰,如何最佳應對,段沛淇更有一番心境轉換。
「後來我更給自己一個想法,把自己當做是一個歷經赲難回歸的英雄;怎麼說,在一個很多人的地方,妳要讓全部人吸引注,只有英雄才做得到,妳可以想像,上天給我一個機會,一出來就會有一個Spotlight(聚光燈)打在我身上,感覺大家的目光都在我身上,完全不需要什麼設備或動員,完全都不用;讓大家看看,我活過來了,威風的在人群中走過去,就是一個自信的感覺。
我都不在意 他們在意什麼
傷友面對外界的不同眼光,最佳的身心狀態,就是不需要逃避、不需要去遮掩;後來我去跑步,就像未受傷前,都穿短褲;有時候去住家便利商店買個東西,也是穿著短褲,不會特意去遮掩。
剛開始時,家人對於我的不特別遮掩,會擔心我聽進閒言閒語而受傷,不時勸阻,但我說沒關係,到後來他們也發現,我自己都不在意,他們還在意什麼。」
脫掉壓力衣 捨去依賴
傷友癒後的另一項每日工程,就是穿著壓力衣,依照照護部位、傷口癒合度,合身穿著,緊繃且悶熱。
穿壓力衣約2年的段沛淇說,壓力衣之前一直穿,有一天我脫掉去上學,那天剛好穿的是破洞的牛仔褲,露出一大截,老師很驚訝問,「妳把它脫掉了喔?」我回說不用穿了,老師再問「可以看嗎?」同學也變得很好奇,大家從來沒有看我脫掉壓力衣的樣子,隨後很多人圍在我的腳前面,看看外,還問「可以摸嗎?」,我笑沒問題,同學就試著摸一下,並問「會痛嗎?」當時覺得很好笑,也清楚短道,大家以前對燒傷的不瞭解,現在更懂了。
燒傷就像破碗 補了也有紋
一般人或許想像不到,受過燒傷的皮膚「復原」,並非如同一般擦傷、刀傷,治療得好,一段時間即可回復以往的光滑完整,對於燒傷,尤其是塵爆傷友一般都是大面積,就算雷射、美容也無法回復到以往的平整、富有彈性;段沛淇說,我們的傷口就像之前一位醫生所言,燒傷就像一個破掉的碗,就算把它完整黏回去,也還是會留下紋路。
對於陪伴傷友2、3年的壓力衣,想要勇敢脫掉,很簡單嗎?段沛淇說,「有些傷友還是無法脫掉壓力衣,是不希望讓外界看到縱橫肌膚的傷疤,也可能覺得壓力衣是皮膚色,像是保護層,不容易被看見,而對壓力衣有點依賴;其實有些人是可以脫掉的,可能礙於美觀或是沒有安全感,再來就是脫掉壓力衣又是一個折磨,因為充血的血流速度感覺會更明顯,更加容易刺癢。」
我們已經死過一次了
段沛淇認為,傷友要能走出自我,最主要是自己怎麼看自己,不是看別人看怎麼看自己,自己要會想,想通就不是問題,甚至面對惡意攻擊的言論或行為,也不會太在意。
「傷友不要因為燒傷而害怕,雖然現在手、腳受傷了,有可能不能再像以前從事喜歡的活動,仍要勇敢的去追夢,說難聽一點,我們已經死過一次了,當初突然躺在病床上,其實大家都想過,這個人生,還有很多事情沒去做,而心生遺憾、後悔;我覺得當時想到什麼,現在已經活過來了,就一定要全部去完成,不能事過境遷,自我解套認為『喔!我當時只是想想。』不然將來又要再後悔一次,這樣很可惜。」
壓力排山倒海而來
開朗的段沛淇,其實在住院、出院一段長時間,心裡一直處於沒有安眠藥就無法安睡的狀態,堅強的外表,若不是她親口說出,外界實難想像,塵爆對劫後餘生的484名傷友,除了戕傷外貌,更是多麼的痛苦銘心。
段沛淇回想當年說,「那天(指八仙塵爆發生的2015年6月27日)已有一個第六感叫我不要去,當時和朋友約好下午4時集合,中午過後躺在沙發上,想到八里好遠,就覺得好累,心想不要去,取消好了,雖然心中一再猶豫,但想到不能言而無信,還是出門了。
最自責邀同學一起去玩
塵爆發生的前幾秒,我跟1名友人原要離開,但其他朋友們說想繼續留,我們就因此留下來,曾後悔當時沒有相信自己的決定。」
加護病房中,段沛淇每每看到自己全身布滿繃帶的樣子,總是不由心生「為什麼會搞成這樣」,心疼自己;更自責的是,當時男朋友不能去,她改邀請同學一起參加,對於這個臨時邀約,造成同學事後同她一樣受傷,「我真的蠻後悔邀請他去玩的,對他也感到非常自責。」
回想當天 怎麼也睡不好
心理放不開,造成段沛淇在加護病房中,會一再回想到塵爆當天的種種,怎麼睡都睡不好,幸好,這個心結,段沛淇沒有藏在心上,而是向護理師提起,護理師建議找精神科醫師聊聊,她也不排斥的欣然接受,精神科醫師事後開了簡單的藥,她不能入眠的狀況也才漸漸改善。
自責牽累同學,段沛淇在病情穩定後,曾找那位同學深聊過,同學沒有怪她,反而互相鼓勵,她才比較釋懷這件事情。
出院後生活開始變憂鬱
但從醫院回到家以後,面對生活因傷勢而整個更改,本來在醫院什麼都可以有人幫忙,回到熟悉的家,卻變得很多事都要自己來,以往看似舉手之勞的事,一個人根本無法完成,例如日常刷牙這種小事,以前只要幾分鐘就可以完成,但回家後卻要在他人攙扶中才能做,變得什麼事情都要請其他人幫忙,沒辦法完全自己來;加上復健過程很痛,非常不舒服;就在生活、復健等種種壓力的侵蝕中,「我變得非常非常憂鬱。」
持續一星期,段沛淇整夜沒辦法入睡,想法也開始愈趨負面,段沛淇的媽媽眼看不行,建議她再尋求精神科醫師的協助並開藥,就這樣,段沛淇以安眠藥助眠的狀況,整整持續2年。
化情傷為轉機
2016年的暑假,段沛淇是碩一生,也是保險業新鮮人,面臨學業、工作的雙重壓力,為了周全,不時在兩邊掙扎、遊走,原有壓力中,身心承受極大的重力;那時,她的父親只是好心問一句,「最近客戶忙得如何?」她順口回應狀況後,父親提出增進做法的建議,想法與她些許不同,段沛淇的情緒卻因此整個失控。
「前一天剛好我都沒什麼睡,加上學校功課壓力也很大,我當場直接爆哭,爸爸嚇了一大跳,認為只是提了一個方案,我為什麼突然哭成這樣;或許是累積過久的一次爆發,父女2人意見相左,僵持不下中,我覺得很崩潰,然後就不講話,開始一直哭、一直哭。」
戒安眠藥卻陷入負面情緒
雖然定期接受精神科醫師協助,這種長期不安的情緒,一直困擾著段沛淇,她也試著改變。
「曾經一陣子想把吃安眠藥習慣戒掉,但效果更差,睡不好外,也常胡思亂想,脾氣也變得不好,就是別人講什麼,不管是正向或是單純表達,都很容易陷入負面的情境,人也會變得很敏感。」
「戒不好,過得也不好下,我又走回吃安眠藥的日子,但是以逐漸減量方式試著戒藥,一路由3顆、2顆、降到1.5顆,到去年年中,進步到1天1顆,搭配褪黑激素服用,希望可以達到完全以褪黑激素取代安眠藥,澈底擺脫安眠藥的束縛。
男友分手 更強化改變決心
但是,去年8、9月間,自大學時期開始交往的男朋友,主動提分手,那時候更是難過中的難過,周遭親友知道我情變消息,心想我好不容易走到將與安眠藥說分手時,竟天外飛來惡耗,可能又要回到從前,重新受藥的控制。
但是那時我跟自己說,不行,我要改變,我要讓對方覺得後悔,我下定決心,自我改變,把所有的藥丟掉;想到做到,當下真的一股腦把藥丟光光。」
長達5年半的情傷對於段沛淇來說真的是一大巨變,也是重要轉機,而化危機為轉機的方式,其實很單純,就是逼自己每天規律運動。
為植皮 曾1天吃9便當
談到長肉緣由,段沛淇不由得大笑出聲,「那時候,在醫院吃太胖了(當時她為減少植皮次數,1天吃9個便當,讓身體能自己長肉)。相較塵爆發生前,胖了有10公斤,是我人生最胖的時候,到了去年,才減了2、3公斤而已,體重一直下不來;胖又受傷,不僅自覺很煩,有時也會感到些許自卑,每天都想要減肥,可能是吃藥、情緒關係,一直都沒辦法成功減肥。」
「在他(前男友)說要分手後,好,我就是要回到跟以前一樣,更有自信、更漂亮。那時候就做了很大的決定,把壓力衣都脫掉,然後戒藥、也變瘦,每天早上都會去健身房報到,一去1小時;也開始會看一些以前不會看的書,如心靈方面的專書;更密集與朋友相約出門,以前和朋友出外頻率中等,自分手後則更常,避免1人悶住。」
雖然內在是美 但第一眼都看外表
對於未來感情,段沛淇當然想,但也有點擔心。「怕自己的疤痕會嚇到人,畢竟我們沒有完美的皮膚,會擔心不夠匹配對方,一般人對於另一半,都認為至少身體不要有缺陷;雖然大家都說內在才是美,但第一眼都是看外表,怎麼可能看內在啊!」對於自己一針見血的感情剖析,不禁灑脫大笑。「未來的感情,真的不知道怎麼說,但希望對方真正可以去接受它(傷疤)。」
喜歡跑步的段沛淇,每天定時跑著、跑著,把情傷、屢戒不掉的安眠藥及一身肥肉,一次甩個乾淨,她說,「喜歡跑步,是因為每次在跑的過程,可以靜下心好好放空,也可以思考事情,跑完以後,覺得全身壓力都釋放,心情變很好。」
走出陰影需要社會的包容
走出塵爆的心底陰影,對484名傷友及其家人,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必須自我克服的事很多,但社會的包容度一定不可少,下次若看到皮膚龜裂不成形的人,請「視」他們為一般人,不用多問,不經意給他們適時的需要,就是最好的幫助。
小檔案
姓名:段沛淇
學歷:銘傳大學風險管理與保險學系畢業
八仙塵爆年齡:21歲
八仙塵爆職業:大三升大四
現職:銘傳大學風險管理與保險學系碩士班學生、保險經紀人
燒傷面積:全身67%二至三度燒傷,雙腳深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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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8/06/22 1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