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本的和菓子學校畢業,回台灣已經2年了,工作前,傅君竹還是習慣先把身上的衣服刷一遍,避免沾上看不見的毛髮灰塵,這是在日本學的規矩之一,專注在微乎其微的細節上。
東京製菓學校畢業生傅君竹:「不能就是像一般,就是這樣攪它這樣子,它要有一個順序。」
不能過於用力攪拌,不能沒有方向的攪拌,鹽漬過的櫻花葉拌炒白豆沙餡,固定的手勢就像從裡到外畫了一個太極,和菓子注重的美感,是從味覺到視覺的延伸,還包括做和菓子的人。
傅君竹:「最基本工,像炒餡是由右,步驟要一定的,姿態如果說你不是,就是隨便亂攪拌的話,不只會影響白餡的口感,像對老師就對日本人來說,和菓子職人這是可能是一個很神聖的職業,如果說你這樣子姿態不對的話,其實也會影響說大家對和菓子人的觀感。」
台灣人或許對和菓子不算熟習,傅君竹做的作品,這2年也是靠姊姊的餐廳幫她推廣,才漸漸累積名氣,這門生意她知道就像學和菓子的手藝,是用時間耐心磨出來的,傅君竹當初就是被這份把食物當藝術品的慎重專注所吸引,當時她才剛剛大學畢業,學幼教又不太有興趣在這個行業發展,本來還正因為不知該往哪裡走的職業生涯而煩惱,打算就先跟著姊姊的腳步出國學設計。
傅君竹:「準備要考美國研究所的時候,我是偶然在日本電視台的,就是播了一個像和菓子的一個節目這樣,我是當時看到那個和菓子的職人做這個之後,我才覺得說看到這個很心動,我想要放棄去美國深造的這個機會。」
家人高興她找到想努力的方向,支持她勇敢追夢,從沒學過日文的傅君竹,得趕在入學考試前,只剩下半年的時間惡補語文,目標在申請以傳統技藝和菓子教學聞名的東京製菓學校,在聽力和口語能力都被校方認定有待加強,還好筆試拿了高分的情況下,才終於成功入學;進了學校的第一課,就是從包餡學起,炒好的白豆沙櫻葉泥,包成櫻花饅頭算是典型的和菓子。
傅君竹:「像如果說,饅頭沒有包成三五七這個比例的話,它等下蒸起來的時候,下面整個太厚,可能會容易裂開,還是說你這個中間的內餡沒有在中間,可能有偏左邊還是偏右邊的話,就是可能比較厚的那個地方,就容易裂開,所以這也是影響它這個成品的外觀。」
光是把手中的小饅頭揉成渾圓,從底部控制厚薄往上拉提,為了這個基本功,據說就難倒了不少學生。傅君竹:「我們有一個學弟,就是他本來是在學中國西點(點心)的,他到那邊之後,學包餡之後,他跟我說在台灣,其實只要把內餡塞進去包起來就好了,沒想到日本就是這麼講究,還要講究它的比例,它的蒸起來它的高度要多少什麼的,他就覺得這個很困難。」
傅君竹當然也是受挫的其中之一,別說技術,最為難的還是上課時,常被老師點名。傅君竹:「因為我們老師他很嚴謹,可是又看我好像是有點問號的眼神,那時候,老師會故意點我,叫我回答問題這樣,所以以前一開始一年級的時候,老師點我的時候,我幾乎聽不懂老師的問題是什麼東西,所以我幾乎是沒有回答的這樣,所以老師會特別關照我這個外國人,因為他知道我可能比較跟不上。」
語言技術都跟不上的雙重壓力,傅君竹那時常常哭,哭到家人也為她心疼。傅君竹:「那時候有哭說,就是日文跟不上人家啊,然後又是一開始的時候,就是會比較徬徨的時候,我媽媽就說要不然妳回來好了這樣,可是我覺得好像是我大學畢業之後,好像唸了半年的托福,然後好不容易找到目標之後,然後又如果要放棄,我回來的時候不是就回到原點,我之前畢業之後那段努力,就是很浪費時間,所以那時候我是跟我媽媽講說,就是好不容易我又考上這個學校。」
決心留在日本撐下去,成為和菓子職人的路,是從很多小地方累積功力,充滿春天氣息的櫻餅,紅豆沙內餡包進染成粉紅的糯米裡,為了怕糯米黏手破壞櫻餅結構,放涼的糯米,要靠剛煮熱的寒天在手裡定型,就連包在外皮的櫻葉也有固定方向。
傅君竹:「可能一般民眾,可能會不知道正反面吧,甚至於我姊姊就是一般可能還會覺得這是正面,其實和菓子這是正面,可是自己就是會…,會自己知道,之後就是會,看得到會在意。」
製菓學校的養成訓練,就是極度專注小細節,現在幫著傅君竹一起工作的先生渡部弘樹,兩人就是和菓子學校的同班同學。傅君竹:「我們一年級同組,二年級抽籤的時候,剛好又是同組,所以那時候就是因為他比較慢熟,所以那時候可能被老師罵還是被同學罵的時候,或者是老師叫我做了什麼事情我聽不懂,他就是會偷偷跟我講,他看我好像很徬徨,不知道要怎麼辦的時候,他就是會偷偷跟我說,老師剛剛講什麼,要去拿什麼東西過來,要怎麼做。」
還好在最沮喪最難以適應的第一年,傅君竹多了友情的協助,愛情的鼓勵,更激發出不服輸的動力。傅君竹:「就是不想要我語文方面已經輸了,我不想要被日本看得好像一個笨蛋外國人來這邊學和菓子,因為其實日本人有一個排外,就是他們覺得這個是他們自己的東西,所以我覺得當然是要學好之後,證明外國人也可以做得到這樣子。」
在日本像饅頭、羊羹、大福這類和菓子,因為含水量較高,油脂較少,被稱為「生菓子」,是一般的庶民點心,但加了「上」這個字,「上生菓子」在古代就只有貴族和僧侶才吃得到,所以特別色彩斑斕,造型華美,技術上也得更上層樓。
傅君竹:「上生菓子的外皮叫練切,練習的練,切東西的切,所以它是練,是在日文是拌炒的意思,然後切是花了很大的力氣去拌炒,它因為練切這個東西,要把它的彈性炒出來,所以如果說沒有花很大力氣的話,它是炒不出來,它是容易燒焦的。」
小鍋小火的「練切」之後,還得再出力,把外皮過篩,磨到濾網上幾乎看不見顆粒,磨出像絲狀的細緻,好有入口即化的綿密口感,為了做好這些磨人耐性的基本功,傅君竹2年內見到和她一樣的外籍學生紛紛求去。
傅君竹:「像老師就說,台灣人好像忍耐力比較強,像我這一屆跟下一屆的韓國人,我這一屆韓國人一個走了,我下一屆的韓國人本來有3個,全部都走了。」
還好有這爭氣的台灣女孩撐了下來,像是楓葉花朵等形狀的上生菓子,捏出形狀時有個動作,在日文叫做「推成陀螺型」,傅君竹當時聽不懂也不會做。
傅君竹:「那個地方,我算是班上很後面才會的,那個其實一般人一開始做是推不太起來,會愈推愈往下凹,就要把它做成上面蓬蓬,那個地方是要運用到(手掌)這邊的肌肉,所以這肌肉是平常不太會有做這樣子的動作,所以那是也必須去花很長的時間去練習,去練習這塊肌肉。」
是經過1年苦學,傅君竹才漸漸感覺出,自己不一樣了。傅君竹:「因為一年級我是理論比較差,可是我幾乎是在那個實做方面會非常用心,因為實做方面,我是再怎麼努力,可能就是語言方面比較不及人家,所以我是從實做方面,我是大概拿了好幾次全班最高,還是說全班好幾個高這樣子,就是為了不想要在這一塊輸給別人。」
在一次課堂中,傅君竹又被老師點名。傅君竹:「老師會挑幾樣和菓子叫大家學做,之後就是像做壽司這樣當場做給客人吃,那時候老師有選到了一顆,就是秋櫻這樣子,那時候我是沒有想到老師挑到的是我的作品,所以那時候,大家都要學會做這一顆我設計的秋櫻。」
這次是老師點名讚賞,「秋櫻」是向日葵的別名,一朵透出淡紫的漸層顏色,和自然立體的不規則花瓣,特別讓製菓學校的老師誇獎,傅君竹對於花朵的觀察,符合上生菓子要求五感美學的意境。
傅君竹:「第一個,每個都有菓名,這個是代表聽覺,第二個是視覺,就是它外觀美麗之外,還有它的嗅覺,它不能有太強烈的香氣,它就是淡淡的香氣,因為它怕會搶走它視覺這方面的感覺這樣,然後再來是觸覺,就是它吃進去入口即化的感覺,就是觸覺,然後再來就是味覺,它的味道就是它也不能太強烈。」
之後傅君竹常以大自然為靈感,創做出花鳥蟲魚不同造型的上生菓子,尤其這朵「千咲」,為了讓花瓣展開如重重笑靨,半顆雞蛋大小的和菓子,傅君竹小心翼翼要壓出16道皺褶,再靠著超小剪刀剪出80片花瓣。」
傅君竹:「在學校有做2公克那種大顆的,3個小時可能只能剪2顆,那時候考試的時候,剪2顆剪到的時候頭還會黑,就是會頭昏,這樣子所以它的工很細,因為眼睛要一直盯著那個東西看。」
傅君竹的苦練,讓她升上二年級後脫胎換骨,從茫然沒自信,變成團體中同學們仰賴的好手。傅君竹:「因為其實這是一個團體的工作,大家可能4、5個人要做好這個作品的時候,有一些比較會打混的人,可能做了之後失敗,會丟在那邊,然後我就必須要幫他們看是要怎麼處置,他們是要改造它,還是說要丟掉重做,那時候我就會火氣就比較上來,就是我會覺得你自己失敗的作品,你應該自己要想辦法,而不是丟在這邊,要給我這個外國人來幫你在這邊想辦法。」
再也不是那個怯生生的外籍學生,傅君竹已經學到從色聲觸味把和菓子的美呈現,細膩專注謹慎,就像當初吸引她跨海來學習的和菓子職人一樣,千百次磨練才能完成志願,從製菓學校畢業取得和菓子技術專門士,也終於把日本視為最傳統上等的技藝成功帶回家鄉,大學畢業時沒有方向的茫然,留學日本的挫折,都在自己手中找到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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