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孟德開計程車時完全是運匠的職人身影;在畫室裡一看他刻版畫,毫無懷疑眼前又是一位藝術家;在畫廊聽他導覽自己作品,素人畫家等字樣就浮現腦海,他的常民言語裡藏有生命和藝術的深度,如看電影般的思緒飛馳。
周孟德的畫室座落於基隆外木山附近,空間寬大。從這兒開車到外木山觀賞海景,可以遠眺基隆嶼,東北季風激浪拍岸,捲起千堆雪,這些美景都被畫進周孟德的油蠟筆畫裡。他說天氣好的話,他會沿海岸步道來回走數公里。他的靈魂思緒都是為畫畫而存在。
周孟德1953年出生於彰化,1971年彰化高商廣告設計科畢業。美術啟蒙老師是唸初中二年級時的美術老師黃文德,當時畫水彩,因為家裡沒錢買畫材,老師發了一盒雄獅水彩筆給同學,周孟德因家境貧窮為省顏料,「每次都只擠出像壁虎屎大小的一小粒顏料」,不敢大筆畫,黃老師見狀,就幫周孟德擠出一大坨顏料,說顏料就是子彈,沒子彈怎麼打仗,要求他奔放大膽的畫。對於黃文德老師的啟蒙,至今周孟德深覺受用無窮。
周孟德很早就以原子筆做畫,後來才接觸油蠟筆。他是被大專美術系拒絕的人,考試四次學科都未能過關,沒想到他後來自創風格,反而沒有學院框架,能畫出與眾不同的美麗世界。
周孟德開計程車前,曾在彰化仁愛實驗學校就職,非編制員工,待遇不高,一週11堂課,教廣告設計,其餘的時間就自己鑽研畫畫,「其實我素描底子就是在這7年半打下來的」。後來周孟德有機會接觸專業鐘錶師傅,也學得一技之長。我問他兼差收入如何,他說:「都是接親友的錶,也沒多少工錢」;但他萬沒想到,十年磨一劍,鐘錶的細工間接造就他日後刻版畫的成功。
民國69年,他27歲那年,周孟德為了生活北上台北當全職計程車司機,一天工作至少12小時,婚後養家餬口,還要照顧父母,生活相當辛苦。誰知現實的難處並未消褪他對繪畫的熱情,無論如何艱難,周孟德始終利用開車空檔畫畫。他從後照鏡觀察眾生相,「每個客人都有個極短篇小說可以閱讀」,周孟德極其細膩的心思和洞察力,使他對生命和萬物都有深思反省的能力,這些體悟轉化成繪畫創作,即便畫靜物花卉,他都覺得內含生命力,靜到深處,物體似可與心靈對話。所以他的原子筆畫非常細膩獨到,乍看也很像銅版畫。
周孟德在37歲左右投入做銅版畫,他買很多書回來研究,遇到做失敗,他直接去找作者問個明白,打破砂鍋問到底;北藝大老師曲德義就建議他去校內旁聽董振平老師的「平版課」,他就在北藝大學習了6年版畫,可見其學習動機有多強大。多年後他和彰化家鄉鄰居余銀溪共同研發自動圓刀搖點機,使版畫製作輕鬆不少,連日本版畫家都風聞好用而下單購買。
在開計程車的40載裡,周孟德下班後就會到PUB做畫,看盡暗沈燈光下的杯觥交錯,觀透舞池肉林裡的紅男綠女。紐奧良樂團的爵士樂像美酒般的令人酣醉,暫別現實的午夜小社會,使周孟德陣筆疾畫,快意捕捉暗夜微醺的人們。這些場景周孟德用油蠟筆來繪出,視覺上明暗對比,結構粗獷而渾厚。
周孟德的版畫細緻迷人,鬆緊之間,結構嚴謹,一絲不苟。這是來自他早年養成的素描功力和修錶能力,使他具有強大技藝,彷彿原子筆畫中的千絲萬縷。1994年作的《Sophia》直刻銅版畫,女子側臉頭髮牽絲,刀工飄逸,已為北美館收藏。
在周孟德的工作室也看到巨幅油畫,人物或風景都具有專業水準。雖然畫家近幾年不用再開小黃維生,他也未因畫畫致富。「好作品一定是好商品,但你只是為商品好賣去畫,那就沒意思了。」周孟德有著與眾不同的價值觀。這不表示他不需要被人看見,他補充:「每件作品我都會全力以赴,今天沒人買,不表示以後沒人買。」
直樸的周孟德目前有人支持他創作版畫,他不用再開著小黃奔波鐘點費,他也不再去pub畫畫了。到了從心所欲之年,簡樸生活不變,他除了照顧行動不便的太太,還能做自己最愛的創作,周孟德的不奢求使他的藝術自在自如,而他的心意單純如一,成了創作上最珍貴的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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