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洪流中,總有許多關鍵人物,知名作家白先勇,如何看待父親、四星上將白崇禧,在歷史中的定位和角色,聽他娓娓道來。
◎白先勇父親 白崇禧
作家白先勇:「我去留學的時候,1963那我跟我父親分開,我就沒見到他了,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過世了。」
在六張犁的這個回教墓園裡,白先勇的父母靜靜安躺其中,睹物思人,白老師說,他的父親是英雄,而他的父親,是前國防部長,一級上將白崇禧。
白先勇:「我那時候出去以後,才對過去的歷史啊!那時候才真正的去研究去看,好像對父親的過去的歷史知道的太少。」記者:「真的嗎?」白先勇:「對,雖然跟他平常也談了一些,沒有更深入的跟他談,很遺憾那時候只顧到我自己的文學啊!自己的興趣。」
想了解白先勇之所以成為白先勇,隨著走進墓園的腳步,卻幾乎是看著中華民國的創立,他在四星上將的家庭中長大,從小的記憶就是逃難,而他的父親形象,活脫脫如照片般躍然紙上。
白先勇:「小時候印象最深的嘛,那時候都在打仗,他回來的時候,要嘛騎著馬回來,要嘛就是穿著馬靴、穿著軍服,我的確印象就是,那種那種將軍的印象,那是最鮮明的。」
◎看父親 看民國史
讀白先勇,或許得先讀了他的成長後,才更能明白那樣的大江大海,家族影片中記錄了民國33年,白先勇祖母90大壽,他曾說因為兒時和祖母感情很好,常一起喝雞湯,想不到感染了肺結核,5年才痊癒。
多病的童年,算是第一次看到冠蓋雲集,其實全家都很驚訝,因為父親一向治軍嚴謹,不愛奢華,但非常孝順,蔣介石派何應欽將軍前來祝壽,在家鄉廣西桂林蔚為轟動,他說這是簡樸的父親一生,因為孝順,唯一的一次例外,這個親眼見過的場景,或許正如他後來書寫「台北人」的想像,當時他7歲。
白先勇:「我父親參加過武昌起義、辛亥革命,18歲的時候見證了中華民國的誕生,北伐的時候,他帶著軍隊,從廣州一直打到山海關,最後完成北伐是我父親完成的。」
在一個墓園思考作家的誕生,似乎是怪異卻漸入佳境的,在父親的墓前,他以作家的觀察,形容這位將領。
白先勇:「待人很厚道,所以他對他下屬,比如說我們家的傭人,我們不可以罵他,他這一生,我想他還是儒家那種做人的方式,不過他還有一點就是,做事情的方式,一定是一貫到底、劍及履及。」
白先勇:「我想我父親因為他一生參加歷史,當然他對民國史的,他是涉入很深了,可能我有意無意的,我心中對歷史的這種滄桑,歷史的轉換比較敏感。」
或許因此,白先勇的筆下,常有真實的民國,緊密的歷史和栩栩如生的人物,畢竟悲喜在那樣的時代,刻進腦門的太多太多,在一張張珍貴照片裡,被譽稱為「小諸葛」的父親完成北伐;在蔣桂戰爭中,一度和蔣介石對峙;後來在國共戰爭中,又被延攬擔任副參謀總長。
◎白先勇文學滄桑 家史一頁
一生戎馬,但是作為軍人之子,幾乎是隨著母親四處逃難,而這位將軍夫人,是家族中最重要的支柱。
白先勇:「只要她一站在那個地方,全是陽光。」記者:「真的嗎?」白先勇:「哈哈一笑,滿室生輝那種,她跟我父親說患難夫妻,的確是患難夫妻,他們那30年天翻地覆的歷史,我母親都是跟他一起的,到處逃難。」
白先勇說,父母都不愛應酬,於是在小說裡他經常提到的,其實是很多親眼見過的場景,正如台北人裡所說的上海奢華。
白先勇:「我看到了,有些我往來的,那個階級的很多嘛,也看到一些我父母他們廣西出來的,廣西比較落後,比較那個,就我父親對江浙那種好像一直,廣西人嘛!」記者:「不習慣?」白先勇:「就那種生態,格格不入,一生在打仗,從那辛亥革命打起,打到1949,最後撤退為止,一生沒閒過。」記者:「母親有享受到晚年?」白先勇:「也沒有,我母親跟著我父親逃難,然後10個孩子,你看得了嗎?所以她,我母親也談不上那個。」
◎白先勇的台北 滄海桑田
我們想到了白老師極力推動的崑曲,他在台大和北大開課,用盡心思把這個藝術傳承下去,追根究柢就是抗戰勝利時,全家人到了南京,那段短暫的承平時光,讓他在秦淮河畔愛上了崑曲,那段得來不易的平靜,讓他後來創作了「青春版牡丹亭」。
跟著母親聽戲的習慣,一直陪伴排行老五的白先勇,並走入戲曲和文學,來台念台大外文時,和同學創辦了「現代文學」,開始他的創作之路,而當時所住的地點,如今滄海桑田。
白先勇:「當時住在哪呀,就住這,這個轉角松江路133號,我住這裡因為我們家人多,過去2間松江路127,現在不曉得作什麼啦,那邊,分開兩邊住,兩邊我都住過,基本上我父親住那邊,我就住這,這個是以前都是稻田,一直到圓山,我們在是最後一家,稻田邊邊。」
記者:「跟誰住啊?」白先勇:「我啊!我家那個司機啊,副官啊,因為我後來念大學住這裡,中學念那邊,大學比較要清淨點,三毛是我的鄰居,三毛也經常跑到那個稻田散步。」
記者:「你跟她一起玩啊?」白先勇:「她看到我她就跑掉,她自己寫的,松江路啊!滿多回憶,最後,我父親最後的17年,在台灣就住這裡沒搬過,夏天的時候,端個椅子,在院子裡頭乘涼,全家人啊!滿有意思的,滿有意思,現在回想起來,滿多溫暖的那種記憶,就在這個屋子裡頭。」
白先勇:「我父親最悠閒的,我常常見他,我跟他在一起11年就在這裡,這我都看著他,怎麼生活啊!跟從全完全不一樣,從前我講他騎著馬進來,整天打仗這個時候,完全是自己。」
◎父母記憶不褪色
他曾說母親入土的那一刻,埋葬的不只是母親的遺體,也是他身體的一部分,25歲時,母親過世,他依著穆斯林禮俗,走了40天的墓,第41天出國念書,在機場,才第一次見到剛毅的父親激動落淚。
白先勇:「我母親走了之後,我父親整個精神,就是說,其實我母親給他精神支持很大的,幾十年,我父親是個強人,很堅強,他總需要家裡面,我母親給他那種精神上的支援。」
母親辭世,白先勇曾經2年不能執筆,直到「芝加哥之死」才繼續創作,然而不久,父親的死訊傳來,當時的紀錄片中,畫面記錄了當時的政治氛圍,以及完全不能想像的台北街景,資料說當時有非常多台灣民眾,隱姓埋名前來致哀,因為白崇禧是228發生之後,銜命到台灣安撫善後的大將,當時他下令不得濫殺政治犯,解救了許多遭誣陷的民眾。
鏡頭裡,蔣介石的神情哀傷複雜,兩人之間數10年多次化敵為友,最後,白崇禧在台灣不具要職,甚至一生都有情治人員監控。
白先勇說,他連情治單位的車牌,都記得清清楚楚,因為來台後的每一天,都跟在父親後頭,而將軍直到過世前與他的談話,依舊是反攻大陸,且自己是帶罪之身。
白先勇:「講來講去,他最終身遺憾的就是,四平那一仗,1946年把林彪打敗了,我父親極力贊成乘勝追擊,要把林彪打出東北,但是那時候蔣委員長,下令停戰,這是最大的遺憾。」
白先勇:「講的時候,就很充滿了遺憾,扼腕蹬足,他平常喜怒不大形於色,這個這個這個,這才是真正的老家。」記者:「旁邊就是四平街耶!」白先勇:「真的,真的,唉。」記者:「這等於是天天在提醒你父親你看看?」白先勇:「對啊!松江路嘛!東北嘛!那就是四平街嗎?」記者:「是是,唉,天下的命運真是。」
◎兩代 翻越歷史洪流
命運的巧合安排,也在白家墓園裡,白崇禧曾經為鄭成功位於台南的「延平郡王詞」,寫下「莫將成敗論英雄」。
白先勇:「如果你自己對歷史都不尊重,那人家外國像日本這樣,他如果竄改中日抗戰史,你也不能怪他,你們自己先歷史不真實嘛, 那個戰誰打的,哪個軍功最高,這是歷史的紀錄,這後世我想抹滅不了的。」
白先勇:「紐約時報那個時候講的,說父親是中華民國最傑出的將領,這是紐約時報刊的漢賊不兩立,孤忠大義,豈容青史盡成灰,這個寫得好。」
作為一個作家,白先勇翻出抗戰時期,許多史料照片和報刊封面,他希望父親的歷史評價,可以如實呈現,而不是消失於歷史課本當中,請教他自己,對父親的評價,他指著墓園裡形容鄭成功的話,仰不愧天跟我們說。白先勇:「我覺得這4個字,用在我父親身上,也很恰當,他對民國來說。」
這位名滿天下的作家,在將領身旁看盡了風華和憔悴,然而猶如他說他要寫出父母,是最重要的事一般,白家的故事,正是歷史洪流中,一篇精采的真實戲碼。
◤Blueseeds永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