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顆「鴨頭」、一把仿九○手槍、一樁銀樓搶案、一群追殺來的「賊頭」。
換帖兄弟隨著大甲媽鑾轎起駕,踏上遶境之路——
一個來還願、另一個卻是來跑路!?
陳肇仁與蔡正國,兩人結拜兼換帖的兄弟,從小生活在魚寮邊,理所當然地循著父輩混跡幫派,菸、酒不離口,偶爾還有女人與槍枝。陳肇仁幼時歷經一場劫難,母親苦求媽祖,「阿仁若平安無逮誌,成年後便跟著媽祖走一趟八天七夜的遶境」,媽祖允諾了。
這一天,是陳肇仁跟著媽祖遶境啟程的日子,斗笠、袖套、背包、推車,萬事俱備,誰知才出門就見連滾帶爬的蔡正國,口袋掉出一把仿製九○手槍,遠方傳來警笛聲:陳肇仁心裡有底,一把將斗笠蓋在蔡正國頭上──黑道流氓變身虔誠信徒,這時候只有混進成千上萬的信徒隊伍往南走,才能躲避四處追查的警察!
缺乏睡眠、雙腿抽筋、腳趾起水泡;只能睡路邊、在貨車裡洗澡、接受沿途信徒的食物;遇見心動的馬尾女孩、謎樣般的阿婆、半路殺出的黑道大哥、把鞋子當掉做跑路費……
蔡正國:「我是來跑路的,不是來遶境的,如果你要去你就自己去。」
陳肇仁:「我是來遶境的,不是來跑路的,媽祖婆有去的地方,我就必須去。」
一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看似就要在這一趟遶境大逃亡中,跟著媽祖走上不同人生路……
香火袋(上)
傳統的三合院,很多人家裡的大灶早就已經敲掉,就好像這整個世代,越來越快速,工業發展越來越興盛,傳統的農業漸漸沒落;本來每個家庭賴以為生的灶,一個一個走進了被淘汰的命運,敲成了一堆殘磚敗瓦,然後扔進鰲峰山或者大甲溪,替代成瓦斯鋼瓶。大街小巷,家家戶戶都有一個這樣的鋼瓶。瓦斯業者騎著野狼一二五載運著,彷彿不把灶敲掉就是跟不上時代;宛如一個等死的暮垂老人,與那些扔進灶中的乾木柴一樣,發出對時代的悲鳴聲。
然而陳肇仁家的灶還沒敲掉。因為他是一個念舊的人。他總記得小時候,因為喜歡透過紅磚的縫隙看著灶裡高溫燃燒的柴火,甚至有好幾次想伸手去摸,李貴桃越說不可以摸,陳肇仁就越想去試試看。
最後父親看不下去了,抓著陳肇仁的手就往那滾燙的灶上小鐵門碰下去。
李貴桃趕快過來抱著他,並且抱怨天底下哪有這麼狠心的父親。但是陳錦郎板起臉,嚴肅地告訴李貴桃,「痛一次,就知道那裡不能碰。」
小時的陳肇仁不懂,有好長一段時間看到父親都害怕得遠遠躲開。直到後來時代變了,看著那空蕩蕩的灶,三合院不用再燒火了,只是父親的生命也像這灶一樣,走到了盡頭。
陳肇仁不願意把這個灶敲掉,在上面擺了一個非常矛盾的現代化瓦斯爐。安裝的師傅曾好心問他要不要把灶敲掉,現在他們公司安裝瓦斯爐只要加錢,就可以免費幫客戶移除舊灶,並且把磚頭運走。
陳肇仁拒絕了。不管外面時代怎麼改變,變得有多進步、多快速,或許這裡畢竟是鄉下的緣故,沒有受到這麼多的資訊影響,所以人心還可以保有一塊淨土,聽著灶裡嗶嗶剝剝的燒柴聲,歲月、靜好。
好比說這一籠的粽子。桌上擺了滿滿的食物,神明廳的桌上,一支隨香旗被壽金夾住,橫放在陳家祖先牌位旁邊,旗子前面的小香爐插上三炷香。這隨香旗是新的,今天早上,李貴桃趕了一個大早去鎮瀾宮買的,綁了已過火的平安符,就等陳肇仁出發的時候,親自去媽祖廟跟媽祖婆「起馬」。
「起馬」的意思,是每個隨香客要出發前,都會拿著隨香旗到媽祖廟前,跟媽祖婆說,這段時間要跟隨媽祖婆往嘉義遶境,並且要先出發了,請媽祖婆保佑這一路平安。說完以後,旗子要過火,完成這道手續就可以出發上路。
神明桌旁邊,斗笠、袖套、背包、睡袋一應俱全,陳肇仁把這些東西全往「手推車」裡塞。這台手推車其實就是一台送瓦斯的推車,李貴桃吃了秤砣鐵了心,今年一定要陳肇仁去遶境,所以早請鐵工廠的師傅幫這手推車加上一個前輪,希望能幫陳肇仁減輕一些負擔,也不用扛著背包增加負擔。
李貴桃說,她是看到去年開始有隨香客用手推車遶境,她覺得這是一個好方法,所以跟著一個大哥學著製作這種東西,為的就是讓陳肇仁能順利完成這段路。
八天七夜,勢在必行。
「你為什麼不跟土豆一起去?」王秀娟站在陳肇仁身旁,不開心地說著。
陳肇仁沒有回應她,只是低頭繼續收拾行李。
王秀娟:「你回答我啊。」
陳肇仁:「麥亂啦。」
王秀娟:「沒義氣。」
陳肇仁:「他叫我去我不去就是沒義氣,那我叫他不要去,他怎麼不聽我的。」
這時候,廚房傳來李貴桃的聲音:「阿仁啊。」
李貴桃從廚房走出來,王秀娟趕快把抓著陳肇仁的手鬆開。
王秀娟:「阿嬸。」
李貴桃點點頭,拉著陳肇仁的手:「粽好了,來吃一吃就去起馬,再來三天要食菜。」
李貴桃拉著陳肇仁要進廚房,但是陳肇仁抓著背包,眼神裡還有著猶豫。
王秀娟看著他,透著不甘心。
大大的花布圓桌,碗公裡放兩顆素粽,在暈黃的燈光下,熱氣蒸騰著。
王秀娟走進廚房小聲地對他說:「你不去他會死啦。」
李貴桃不高興地把手上的筷子,往桌上一拍。
「啪!」
陳肇仁跟王秀娟都嚇了一跳。李貴桃站起來,盛了一碗湯遞給陳肇仁:「喝湯啦。」
王秀娟把心一橫,伸手將脖子上的護身符拿出來,那是一個紅色的香火袋,上面繡了關聖帝君。是阿仁跟土豆結拜時候的那一個,他們倆人,一人一個。
王秀娟把香火袋塞進陳肇仁手裡:「你們結拜的捏。」看著這香火袋,陳肇仁緊握著拳頭,咬著牙突然轉身。
陳肇仁:「媽,我先出去一下。」
李貴桃喊著:「阿仁!」
陳肇仁才剛剛走出三合院外,就看到一個人從遠方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不只他愣住了,連跟在他後面衝出門的王秀娟和李貴桃都愣住了。
因為這人正是土豆,蔡正國。蔡正國倉皇地摔倒在陳肇仁面前,葉成新給他的那把仿製九○手槍還掉在地上。
陳肇仁回頭看了李貴桃一眼,連忙把蔡正國扶起來,也不管母親有沒有看到,趕快將槍塞回蔡正國的褲子裡。
陳肇仁:「怎麼樣了?」
蔡正國:「幹,給我躲一下、給我躲一下,賊頭在抓。」
陳肇仁豎起耳朵,聽到遠處傳來的警笛聲,忽遠忽近的,在這寧靜的鄉下,好像地府裡面傳出來的索命聲音。這個聲音對於一般人來說,行得正、坐得直,不怕被找上門。晚上聽到這聲音,有時候反而是一種安心的保證,就好像有人隨時守著這一方小村莊的老百姓;但是對於做了虧心事的人來說,這聲音無疑是把他們躡手躡腳壯起的膽子打回原形,讓他們表面上看起來體面的生活,打回下水溝裡去當一隻過街老鼠,骯髒的蟲子。
※本文由《鏡文學》授權,節錄自:《起駕,回家》一書,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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