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生日告白:我被性侵的經驗及性教育反思

作者 談談

2017/03/07 16:17
▲示意圖/ShutterStock/版權所有,嚴禁轉載

( 作者 /Angela/七年級的台灣孩子,9歲的時候移民至加拿大,19的時候赴蘇格蘭求學,後續在牛津大學取得中古文學碩士學位。29歲時遇到了一個德國男生,交往不久後決定為了他搬到德國。)

今天是我的生日!每年我都會利用我的生日來跟大家討論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議題,也就是我小時候被性侵的經驗,以及一些相關的反思。

在每個生日與下個生日間我都會交到新的朋友,而每年我分享這類文章時,都會有人來跟我說他/她們也曾有過被性侵或是被性騷擾的經驗,所以我認為這種事情不斷地發生在我們的身邊,但是因為社會對性的不理性造成被害者有重度的羞恥感,所以這類行為極少被揭發、討論,而迫害別人的性侵者也得以逍遙法外。

這個現象當然十分不合理,所以我希望能夠激發其他被害者的勇氣,期待每個人都能透過面對以及揭發來替自己爭取正義,進而保護其他人,不要再有下一個受害者。

畢竟有錯的人不是我們這些被害者,而是傷害別人的壞人,所以一切的羞恥以及痛苦都應該由壞人來承擔!

●我的經驗

簡單說一下我自已的經驗:我9歲移民至加拿大,與親戚共居(我的父母因為工作關係仍住在台灣,但是會定期來看我們)。當時家中一位長輩開始在我落單的時候性侵我,一直到我13歲的時候才被發現。

之所以會被發現的原因是我當時常在網上聊天,跟一個住在英國的大學生成了好友,跟他說:我的長輩在性侵我,雖然我知道他這樣是不對的,但是我無法開口跟任何人說。這個在英國的大學生朋友多次鼓勵我去跟警方或是其他長輩求救,但我無法想像:「我的姑丈在性侵我」這句話要如何啟齒。

後來有一次我爸媽來看我們的時候,我跟這位英國朋友說我爸媽來了,我要跟我媽去逛街,這位(英雄)大學生朋友竟然把握這個機會自行打電話找我父親,跟他說「你不認識我,但是我在網上認識了你女兒,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告訴你」,這件事情才會被揭發(說起來真的是非常不可思議)。

在事情爆發當下,我父親就把姑丈踢出了家門,但是當時父母也不知道這種事情應該怎麼樣處理,又怕提起會讓我受傷更深,所以就大家哭一哭,洗把臉,當作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然後繼續生活。

事情爆發的時候我13歲。在13到25歲之間我經過多番掙扎,終於決定要去報警(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希望能夠把這個壞人關起來免得他去加害別的孩子)。在研究所畢業之後,我一個人從英國回到了多倫多,然後某天下午自己走進了市區的一個警察局跟看門的警察說:「我小時候住在多倫多時被家裡長輩性侵,我現在想要報警,不知道應該找誰?」。

在警察的協助之下,我花了幾天的時間把我所有能夠記得的細節寫成了一個 Excel 檔案,盡力提供時間(其實是很模糊的,誰會把這種事情的日期記下來?),還有當時那位英國朋友的聯絡資料。

資料都準備好之後我去了警察局,在錄影機的拍攝之下接受兩位女警官(好像長達兩個小時)的訪談作為證據。警察跟我說在加拿大這種罪沒有追溯期,所以我什麼時候都可以報警,但是因為這類的罪行基本上也沒有線索可言,所以不敢保證我會勝訴。我跟兩位女警官說這個倒是沒有關係,我自己知道我說的是實話就好了,只要我有盡力,剩下的就不是我的事了。

約一兩週後,女警官告訴我,害我痛苦這麼久的姑丈已經肝癌末期了,她們沒有辦法與他對話,也沒有指望能夠帶他上法庭。幾天後,他死了。所以我折磨了自己十幾年,辛苦準備這麼久,巴巴地去被警方訪問和錄影,緊張失眠焦慮憂鬱了不知道多久,哭了不知道幾個太平洋的眼淚之後,他就死了,很乾脆,誰也追不回來。

隔天是週日,我早上一個人在多倫多市區晃蕩(原本計畫去逛跳蚤市場但是完全沒勁),看到很多教堂剛剛做完禮拜,牧師們一個個站在草地上跟信徒們握手寒暄,很想上去問這些牧師:「為什麼?」。如果真的有神的話,為什麼會這樣?

我難過了很久之後想到猶太人大概每個都很想親手把希特勒掐死,但是希特勒自殺了,而且他就只有一個,能死幾次?我的痛跟猶太人整個種族幾乎被滅絕,比起來算什麼?世界上讓人感到不公平的事情,就是這麼多。

事情告一段落之後我搬離開了多倫多(因為住在那邊的時候太不快樂了,現在回去還是有一種難以呼吸的壓迫感,所以我後來就再也沒去加拿大了),設法繼續過我的生活。

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大概就是這樣。

●隔離感

在我記憶中,事情爆發的當下,我心理狀態其實就已有問題(雖然成績還是很好),而「被性侵」這件事情對我來說有過太多的負面影響,讓我做出了很多傻事(還好這邊也沒時間一一提及)。

不過其中最主要的後遺症是: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把小時候被性侵的經驗當作一個藏在心中的秘密,不管我跟其他人再親密再要好,我覺得這些人認識的都不是真正的我,因為他們不知道我的黑暗面。這種「不真誠」的感覺讓我覺得自己與人隔離,無法交朋友,也無法得到朋友的支持與理解,嚴重到我大學時代差點因為憂鬱症自殺。

高中時有一次我從加拿大回台灣過暑假的時候認識了我媽媽大學朋友的兒子(應該說是我的乾哥哥,因為我媽是他哥哥的乾娘)。我們兩個似乎立刻就有很多話題可以聊,而他更是很熱情地四處帶我吃喝玩樂,分享所有他最愛的景點以及美食(我現在想起來還是很感動)。

有一天晚上他騎著腳踏車帶我在台大的校園中遊覽,然後我們兩個人在某處停下來聊天,他突然說他覺得我們好像一下子就變得很熟了。我聽他這樣說,心中突然有一種僵住的感覺,因為我從來沒有跟他(當時我其實沒有跟幾個人)說過我小時候被性侵的事情。

我突然覺得我不是用真誠的面孔跟這個世界相見,我覺得他不可能真的跟我變熟,因為他不知道我心中藏有一個這麼醜陋的秘密,因為他不知道我是一個多麼「有問題」的人。

當時我不知道怎麼樣回答他真誠的熱情(說實在的,「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曾經被性侵過喔~」這種話真的很難啟齒!),只有淡淡回了一句「也不能算很熟吧」之類的話。

他「喔」了一聲,好像有點失望,然後我們就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記得這件事情,也不知道他當時是不是真的有失望(或許這整件事根本是小姐我想太多了),我只記得那一霎那我突然覺得我是兩個人,一個我正常,一個我支離破碎,從來只敢把假裝正常完整的自己帶出門,把醜陋罪惡羞恥的自己藏在床底下,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這兩個我變回一個真誠的自己。

後來我覺得這樣很不理性,我必須要學著面對以及討論這件事,才能漸漸地把我自己還原。所以我開始對一些我比較信賴的朋友揭發這些經驗,然後一點一點把這個信任的圈子擴大。我發現我信任的這些人並沒有因為我小時候被性侵所以厭棄我或是質疑我(每一個我告知的朋友都給予了我肯定與支持,所以我是一個很幸運的人!)。

直到2012 那年,我覺得我可以跟全世界說,因為我不再恐懼了,所以我在生日的那天參加了 Project Unbreakable,然後把我的照片 po 在臉書上跟所有我認識的人分享。

2012 年我參加 Project Unbreakable 時的照片。圖中文字:「你說:對不起,我沒辦法控制自己」、「我那時候10歲。如果你可以徹底當一個壞人,我反而還會好過一點。可是你並不邪惡,你只是有問題。這是你對我說過最讓我感到無助的話,因為它強迫我認清你只是個不完美的人。我要怎麼在愛一個罪人的同時卻恨他的罪行呢?沒關係,我原諒你」

之後我就開始在每年生日的時候藉機討論這件事。

自從 2012 年開始,在這整個公開討論我被性侵經驗的過程中,我發現我沒有醜陋罪惡羞恥的那一面,因為這些感受都是害我的人所給我的包袱,在我開始坦承的那天,這些包袱就不再是我的了!我反而開始對自己感到一點點小小的驕傲。從前,我覺得不知道我的痛的人不算真的認識我,但我現在覺得這樣想是錯的,因為我的很多其他面向也一樣重要。「我小時候曾經被性侵」這件事情只能說是關於我的眾多資訊中的其中1條。比方:

●我很愛跳舞 

●我愛美麗的老物(有時候會賣掉些心愛的老物,我才能去買更多)

●我曾經拿全額獎學金去牛津讀碩士(原諒我炫耀一下)/

●我看到狗的時候會忍不住一直傻笑然後很想跟狗玩(曾經撿過一隻流浪狗現在變成德國狗)

●我關心環保(忘了帶自己的水壺的時候堅持不喝手搖)

●我力挺婚姻平權(也有去參加這個遊行~)

對我來說,以上這些都與知道「我小時候曾經被性侵」一樣重要,因為我不只是一個「受害者」或是「倖存者」。我是一個舞蹈老師、一個古物商、一個文學愛好者、一個熱心的社運份子⋯⋯ 這些面向所組成的我大過我曾經經歷過的痛苦。

換句話說,「被性侵」沒有讓我的人生因此而毀掉。單一的負面經驗並不能定義我整個人,我希望這個經驗反而能讓我更能體會別人的痛苦,讓我能夠盡力幫助別人。

如果你也有過類似的經驗,甚至你現在仍然被這些經驗的陰影所困擾的話,我希望你也能夠戰勝它們,跟這些負面的經驗說它們不代表你,不等於你,因為你有很多一樣重要的其他面向,而且你的人生會有很多其他精彩的發展。

祝你有勇氣能夠克服這個難關(一定可以的,我對你有信心!)。

●關於性教育

最近台灣性教育的議題引起了很多爭論。去年有一些讀者問我:我要怎麼樣才能保護我的孩子,不讓他們成為性侵的受害者?我的回答如下:

1. 我們需要從小學習尊重別人身體的界線。對方若有任何言語上的拒絕、或任何不舒服的神情、或任何反抗的動作,都應該立刻停止碰觸他的身體,用言語和他確認。(感謝讀者「路人」留言提供這個寶貴的建議!)

2.我們需要從小學習怎麼替自己建立明確的「界線」:這個線的一邊是我所同意的行為,這個線的另一邊是我不容許的行為(比方說你可以拍我的頭、握我的手、但是你不能撫摸我的胸/臀/性器官)。

3.我們從小學習如何直接並且明確的捍衛這個界線:不管對方是誰(男/女朋友、朋友、長輩、老師、甚至自己的父母),在性行為與身體上,唯有我們自己才掌握自主權。當有人靠近了我們的界線時,我們需要能夠直接而且果斷地警告/抗拒。如果有人越過了我們的界線,我們需要能夠馬上揭發並且求助。

能夠做到這3點的前提是我們需要練習怎麼樣開口討論「性」這件事:不管是我們的性器官、性向、或是性慾。唯有透過理性的了解,討論,以及學習一切與「性」有關的知識,我們才會有能力表達並且維護我們自己的「界線」。

因此我認為我們的社會迫切的需要「性解放」(不等於性氾濫)。性解放不是鼓勵某種行為,而是知識與心態上的解放,也就是說不再把性當成一種禁忌,而是帶著平常心以理性的觀點看待。

對於那些不一定贊同性教育的家長們,我想跟你說,你的孩子們也有可能成爲性侵的受害者(不管你再小心保護他們都有這個可能性)。如果有人對你的孩子伸出魔手,你的孩子只會因為對於性的忌諱以及無知而受到更大的創傷。

知識就是力量,我相信你的孩子不會因為知道「性」是什麼就因此被「帶壞」,或是喪失他們的純真。與其讓他們從網路或是媒體接收到各種煽情、暴力、負面或甚至完全錯誤的性迷思,不如透過正當的管道給他們真正的性知識。為了孩子們的身心安全,請身為家長的你考慮支持性教育的推進。

以下這些機構,皆有專門協助性暴力的部門:

(一)勵馨基金會 蒲公英諮商輔導中心

●機構地址:台北市羅斯福路二段75號8樓(古亭捷運站4號出口)

●機構專線:(02)2362-6995

●諮商時間:週一~週五 9:30~17:30(晚上時間可與諮商人員另行約定)

(二)現代婦女基金會

●機構地址:臺北市中正區羅斯福路一段7號10樓之4

●機構專線:(02)7728-5098。

●諮商時間:週一至週五上午09:00-12:00.下午01:30-06:00  (國定例假日除外) 

(三)政府機關

●各縣市皆有家庭暴力暨性侵害防治中心,皆有專人可以協助處理。

(四)線上諮詢專線

●台灣省 24 小時婦女保護熱線 080-422110

●台北市 24 小時婦女保護專線 02-27062495

●高雄市婦女福利中心 07-2230299

(五)各地婉如專線

●台北:02-23655480

●台中:04-3276993

●高雄:07-2167129

●屏東:08-7558571

性對於臺灣人而言,是一個看不見的話題,每當提到性,總是各種曖昧不明的笑容。更遑論到性侵害這樣的議題,彷若是一個羞恥的記號,但性其實是伴隨我們生命相當重要的一件事情,正如飲食、學習、交友。但許多內在軟弱的人,卻會用性為武器來傷害其他人,這在各種層面上來說都無法饒恕。

性侵害的痛苦是當事人被剝奪了自由,是身體自主權受到侵犯,對方暴力地忽視你的意願並傷害你的身體。請相信自己的感覺,所有的痛苦是其來有自,因為有人以極不尊重的方式來傷害了你。

希望這篇文章可以幫助你不再痛苦地反省自身,試圖找出在你身上不存在的錯誤,因為不是你傷害了你自己,而是那個不尊重你的人傷害了你。而我們唯一必須為自己負責的就是好好照顧好自己,好好地安撫自己,讓自己重新地找到生活的方式。你是努力讓自己好好穩定的 fighter,努力保護自己不潰散的 survivor,而除此之外,你更是美好的你自己,有著一切發光閃耀的可能。

在這一條療癒的道路上,請記得你真的不孤單,因為有很多人願意與你相伴而行。

●本文為作者評論意見並授權刊登,不代表TVBS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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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03/07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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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談

  • 談她的愛、他的心;談我的友誼、妳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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