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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腳印】聽障無礙 母子倆的無聲蛋糕

記者 張婯嬅 / 攝影 曾福強 報導
發佈時間:2009/05/03 22:03
最後更新時間:2016/05/16 15:06

一早8點鐘,鄭易嘉開始準備作蛋糕,有好一段時間易嘉沒這麼忙碌了,這全靠母親到處推銷接到一筆大訂單,女子監獄一口氣訂了9個生日蛋糕,易嘉從小耳朵就聽不見,無法與人正常溝通,行銷蛋糕就落在母親身上,同時還得兼負翻譯工作。

鄭月嬌:「它其實不是只是靠機器,靠它打發上來師傅的感覺,認為它到幾分,這才是他最要拿捏的,這一個蛋糕最重點在這裡。」

蛋白打發以後,再加入蛋黃、油和麵粉充分攪拌,接下來就靠手的觸感。鄭月嬌:「你看他到一半,他一定會用手,他憑他自己的觸感,去感覺他這次打的蛋糕綿密度夠不夠。」

綿密度取決於食材用量,不管景氣好壞、物價上漲,易嘉堅持份量一定要足夠。鄭月嬌:「他說他的蛋糕沒有偷工減料,都做得很高,等一下膨起來就可以看得到。」

市面上有些店家,為了降低售價吸引買氣,中間夾層會少個一層,但易嘉不願隨波逐流,他做的蛋糕一定要有兩片夾層,儘管有些公司表明經費有限,希望他能配合,易嘉仍堅守他的原則。

鄭月嬌:「客人就說沒關係啊!你算我便宜一點,其實我只有2/3的價錢給你買沒有關係,你蛋糕做矮一點也沒有關係,他說不行,我的蛋糕就一定要那麼高,否則出去就不是我的蛋糕, 那這樣客人會說我偷工減料。」

鄭月嬌:「固執,很固執。」記者:「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鄭月嬌:「對、對、對,這種聽障者的個性,對,個性,所以在他的工作偷不了工 減不了料。」

除了蛋糕一定要有兩片夾層,內餡也不含糊,用料實在。鄭月嬌:「這個夾餡只有一個要求,讓客人每一口都吃得到水果。」

母親完全尊重兒子的做法,回頭想辦法說服顧客接受,對她而言,人生中最苦難的,那一刻早已經熬過來了。鄭月嬌:「欸,我們很正常啊,為什麼會生出聽不見的小孩子。」

更糟糕的是,當時家�經營鐵工廠環境吵雜,直到易嘉3歲才發現,他有聽力障礙早已錯過黃金治療期,但母親不願意放棄。鄭月嬌:「他至少還有剩餘的聽力,那我想說,就這方面來努力的話,讓鄭易嘉是否可以開口說話。」

為了讓易嘉開口說話,母親不讓他學手語、讀唇語,而是把他送到特教補習班學正音,但易嘉聽力幾乎等於零,要把不曾聽過的音發得準確,對小孩大人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鄭月嬌:「我很急切要他講出正確的音,可是他講不出來,所以那個挫折其實就是哦,真的是 ,尤其是那時候年輕,又沒有耐心,有時候說帶你去死啊,真的會這樣想就這樣,大家都不會有事,你走我也走,大家都解脫,可是解決不了問題,問題還是擺在面前,所以我就是說,我不想放棄他啦,坦白講就是這句話,而且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得到,只要我用心的對待他。」

相信一定可以做得到,鄭媽媽試盡各種發音方法,最後不得不使出下下下策。

鄭月嬌:「打得很嚴重,而且小孩打,他會啊!哦,對對對,這個就是啊!這就是媽媽要你發的音,就是啊!所以他會的第一個音不是任何一個,而是一個啊字,然後慢慢的,因為他怕痛 ,所以你要求什麼,他就會去配合你,就這樣子慢慢的一步一步把音教出來。」

學會發音只是第一步,緊接著鄭媽媽讓易嘉讀普通班,因為與其長大無法走入社會,到不如從小讓他提早適應。

鄭月嬌:「有時候導護學生,就是學長啊!會一直去推他,因為一直叫他,他聽不見,就會去捉他,爸爸出來的時候就跟我講說,他在校門口就會被對待,進去裡面不知道會怎麼被對待,你想想看,天下父母心,可是我就跟他講說沒關係,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挫折而己,以後大的挫折,等待他的太多了。」

鄭媽媽不僅要安撫鄭爸爸的心,還得對易嘉心理輔導。

鄭月嬌:「我都很常教鄭易嘉吃虧,吃虧當做是一個吃補啦!自己要很心平氣和的把它吞下去,因為這個虧以後很多。」

吃不完的虧,在小二那年有了轉機,母親發現兒子有繪畫天份,求見知名的燈籠師父,希望拜他為師,但被拒絕,因為燈籠師父沒教過聽障生,鄭媽媽認為這是上天給的一條生路,不斷說服對方,打死不退。

鄭月嬌:「是不是可以給我們一個相等的機會,一堂課也好,二堂課也好,即使你覺得不行,我再把這個小孩帶回去,可是千萬一定要給我一個機會,所以老師後來答應了。」

這也開啟易嘉的藝術大門,參加全市美術比賽大獎頻頻獲獎,也贏得保送高職美工科的機會,但母親卻做了出人意表的決定,讓他就讀餐飲科。

鄭月嬌:「想得很簡單,廚房的工作既熱又濕,很潮濕又很熱,然後是一般的講實在話,是一般的人不願意去接觸的工作,那我覺得說,人家不願意去做的工作,至少你比較可以去撿一份

人家不要的來做。」

鄭媽媽的做法,引起其他聽障生家長惋惜,認為埋沒易嘉的藝術天份,力勸她三思。

鄭月嬌:「為什麼他可以讀美工啊!以後可以走設計路線啊!為什麼不讓他走這條路?讓他去做廚房的工作,我講實在話,我很面對現實,我介於溝通方面的不好,所以我建議他走一條比較辛苦的路。」

一心想讓兒子走入社會,鄭媽媽獨排眾議,而且從沒有退縮的念頭。

鄭月嬌:「可能是他站在那邊給我力量吧!說實在話,等於他在給我力量,會覺得說,如果我不努力,鄭易嘉就沒希望,所以因為他給我力量,我自己很鞭策我自己,一定怎麼樣,一定要怎麼樣。」

儘管母親非常嚴格,還是會給兒子獨立自主的空間,母子倆互動十分融洽。

鄭月嬌:「欸欸欸,你不是要打麵包嗎?你要先裝飾,好,欸欸欸,都可以,都可以。」鄭易嘉:「她是老闆。」鄭月嬌:「不是我老闆,你老闆來,你來,快點快點。」

鄭月嬌:「我們兩個有時候就要溝通,來,欸,都可以啦!先裝飾好了,他想想看他的順序要怎麼排。」

易嘉選擇廚房捨棄美工,但沒有放棄他所鍾愛的美術,而且因為他深厚的美學素養,老師建議他專攻蛋糕裝飾,易嘉滿心歡喜原以為可以重回藝術天地,沒想到3個月過去了,師傅只教他一件事─抹鮮奶油。

鄭月嬌:「他很埋怨哦!他回來一直抱怨說,師傅根本不願意教他,否則為什麼都是一個動作,而且是做那麼久,那麼熟練了,都沒有人進一步地理他,可是後來師傅就解釋出他的用心,這個其實不是純粹只有抹一個鮮奶油的技術,他其實是在磨他的脾氣。

或許是媽媽從小要他學著吃虧,易嘉很能吃苦,加上母親堅忍不拔的態度也影響了他,老師給的訓練易嘉照單全收,下課後還自行留下來加強練習,每天回到家已經深夜11點多,隔天一大早6點又出門上學,這樣的日子維持了2年多。

鄭月嬌:「那個時間回來,他又告訴我一句話,你才會真正的心疼,他還沒有吃晚飯,11點多了,最後一班車了,因為他很忙。」

辛苦付出終於等到甜美果實,先是拿下全國蛋糕裝飾比賽金牌,取得國手資格再代表國家到印度,參加國際比賽奪得銀牌,也因此讓他保送師大餐飲系。鄭月嬌:「他的專項就是都靠練習的,這個小孩子沒有天生比人家好,只是說他比較有毅力,比較有耐力,然後耳朵聽不見,比較能夠專心。」

易嘉的專心,讓他的技巧日趨純熟,只用一根筷子2.3秒,就捲出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花。鄭月嬌:「他有要出國比賽他必須在一個,如果萬一比賽場所沒有入器具狀況下,他必須有辦法用身邊任何一樣器具,完成他所要完成的作品,所以他這個玫瑰就被訓練到可以用筷子,然後用剪刀,兩個很容易可以取得的器具。」

易嘉的專心,也讓他比別人更有定力,他用紙代替塑膠的擠花袋,沒放進花嘴,就靠手腕的力量,擠出各種小巧又細緻的花樣,而且速度非常快,乍看之下只劃了一條線,也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細看卻有如藤蔓的花紋,熟練的技巧是苦練而來,母親擔憂升上大學,為了拚學科荒廢術科,於是說服鄭爸爸讓出鐵工廠一小塊空間成立烘焙屋,後來鄭爸爸顧慮鐵屑會危及食品安全,所幸把鐵工廠收掉。

鄭易嘉的爸爸鄭明祥:「你沒有替他找一條路,以後你這個負擔現在不做,以後一定會後悔,那時候我就下決心。」

當時鄭爸爸接許多科技園區的生意,所有廠商都不敢相信,同業更覺得不可思議。

鄭明祥:「我以前剛要做烘焙的時候,人家會笑你說,那種冷笑,現在想起來,以前笑我真的很難聽,你還會做餅乾。」

吵雜的鐵工廠誤了易嘉的黃金治療期,鄭爸爸一直有很深的虧欠,不僅收掉畢生努力的工廠,鄭爸爸還當起兒子的助手,負責所有採買、送貨、甚至整理打掃,以前貴為老闆,現在角色180度大轉變。鄭明祥:「現在做的性質跟以前完全不一樣,現在在這邊好像做雜工。」

這份雜工管得可真徹底,怕蛋液瓶身殘留蛋汁,要進家門口前要先用水清洗,蛋農送來的雞蛋也只能放在門口,再一顆一顆換到自家盒子裡,因為曾經發現蟑螂就躲在塑膠蛋盒的縫隙偷渡到廚房。鄭月嬌:「蛋的籃子下面都會藏一些蟑螂,所以我都習慣要蛋商把蛋放在門口。」

衛生安全嚴格把關,品質也一樣注重,一般餅乾用料比例,通常3份麵粉1份料,易嘉做的手工餅乾卻剛好相反。

鄭月嬌:「用了一份的粉,加了三份的料,就是有一份的料是葡萄干,有一份的料是燕麥,然後一份的料是核桃,而且像核桃曾經2千多漲到5千多,我們還是照用,而且我們不減料。」

至於麵包用料也同樣態度,而且還要特別注意Q度。

鄭月嬌:「(破掉)他這是在測試麵包的彈性,就是拉得很薄跟紙一樣,然後破掉,看它破得口是否完整。」記者:「破掉要光滑?」鄭月嬌:「破得光滑表示這個麵包是OK,Q性是夠的。」

易嘉的烘焙屋沒有華麗裝潢,沒有展示櫥窗,只有一間廚房和包裝區,開店之初完全不知道如何行銷,所幸鄭爸爸以前,科技園區的客戶很幫忙,買不到機器轉而團購手工餅乾,但不是天天有生意做,鄭爸爸和鄭媽媽開始參加展示會四處擺攤,夫妻倆回憶那段日子覺得很苦,因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推銷。

鄭月嬌:「我本來是個家庭主婦,其實根本不會賣東西,也不會講話,可是到後來你一定要去介紹,我就是會一句話,試吃餅乾哦!好吃的餅乾哦!」

喊破喉嚨都沒人光顧,鄭媽媽開始研究業務員纏人的功力,她放下身段一次又一次的模仿練習,終於有人來買她的餅乾了。

鄭月嬌:「這個4盒,那個五盒,你黏的這個4盒,好,這個就可以出貨了。」

平常只待在廚房的易嘉,今天難得跟著母親一起出門送貨,因為朋友的小孩滿月,跟他訂了彌月蛋糕。

鄭月嬌:「公司那個,我會請鄭易嘉讓他們點,等一下我順路就要送過去了,謝謝你哦,謝謝!」

回到廚房易嘉又開始創作,他要做一個動物造型的裝飾蛋糕,先把蛋糕底切成好幾等份,分別抹上奶油放進水果慢慢修飾,這樣已經可以看得出來是一隻狗狗,易嘉用鮮奶油勾勒出小狗身上的毛,一根一根由下而上,看似隨意,沒有特地選位置,卻是亂中有序,狗狗身上的毛髮層次分明,立體又逼真,接著以巧克力裝飾鼻子、眼睛,最後再畫上眉毛。

鄭月嬌:「他說要做到讓人切不下去的感覺。」

大功告成了,易嘉迫不及待想知道一個答案。鄭月嬌:「怎麼切?」記者:「不知道,這樣切還是這樣切?你建議怎麼切?」鄭月嬌:「我大部份是砍頭,他大部份是砍頭。」

收到這麼可愛的生日蛋糕,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除了驚喜,有人信以為真。鄭月嬌:「開門誰把狗放桌上啊!他說他送給校長是更好笑,就拿到校長室,校長年紀比較大 ,比較眼花,就打開說,誰把狗放在桌上,一摸下去,欸,怎麼是鮮奶油?」

易嘉把奶油當顏料,蛋糕作畫布,盡情的在烘焙世界中,彩繪出自己的一片天。鄭月嬌:「他其實碰到一個很好的師傅,真的沒話講。」

更幸運的是,易嘉有一位從小一路陪伴他的心靈導師。鄭月嬌:「男人的背後都有一個偉大的媽媽,你還沒有一個偉大的,他說男人的背後有一個偉大的媽媽,我說得好不好,很好,好感動哦!要哭了,好,趕快哭,趕快哭。」

易嘉的笑容很開朗,耳朵缺憾似乎沒在他人生留下陰影,因為母親教會他面對現實,突破逆境就會看到美麗人生;父親收掉工廠幫他創業受社會肯定,更讓他學會感恩回饋,易嘉正在等待機會想擴大烘焙屋,幫助更多聽障者學得一技之長,在社會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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