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玉麗和澳洲來的洋女婿Jeremy,一起在廚房工作時,最常聽到的,就是她的疑問句。
餐廳老闆娘李玉麗:「他要做什麼啊?他要做什麼啊?婉萍。」李玉麗女兒彭婉萍:「他要找找看,有沒有比較適合的容器。」
李玉麗英文不太靈光,Jeremy又不會說中文,兩人的合作,就得靠女兒幫忙。彭婉萍:「一開始她會說,叫我先站在旁邊,預備當翻譯說,他說什麼、他要做什麼、他要什麼、他等一下,今天要煮什麼,對,一開始就是由我來當翻譯,那但是漸漸的,我發現我媽媽她為了我的先生,然後就是去看一些英文書,學簡單的單字。」
但中英文加上台語夾雜,也不會做外國菜的丈母娘,還是常和女婿雞同鴨講。彭婉萍:「比如說,他說要那個鹽,然後我媽就有時候會聽成糖,然後就拿給他,然後我先生有時候急的時候,沒有注意看,就直接被他下鍋去煮,然後到時候煮完的時候,嚐味怎麼是甜的。」
李玉麗:「這個粉?」Jeremy:「對。」李玉麗:「對嗎?」Jeremy:「對。」李玉麗:「肉桂粉?」Jeremy:「不對,那是丁香耶,這個不行,丁香。」李玉麗:「不行嗎?」Jeremy:「對,OK。」
Jeremy正要做的,是來自家鄉的拿手甜點-燕麥蘋果派,生薑、肉桂等調味,是他慣用的香料,李玉麗一開始也不太明白,為什麼澳洲來的洋女婿,老愛加這些味道重的調味料,但還是很努力的,用英文單字拼湊著,希望能幫得上女婿。
李玉麗:「我準備蘋果?」Jeremy:「好,不,好,好,但是,我們需要把蘋果先浸在水裡,等下再用。」
Jeremy已經漸漸習慣,丈母娘臉上帶著點茫然,但急切想幫他的熱心表情,就像他總習慣,家鄉風味的甜點,是在小鍋裡,熬著熱騰騰的糖漿,把削成薄片後的蘋果,煮出甜甜的滋味,鋪進厚實的燕麥裡,那是澳洲農家,樸實、帶著營養的點心。
Jeremy想把它做給台灣客人嚐一嚐,李玉麗沒反對,但私下唸著,女婿做的甜點太甜了,就怕台灣客人吃不慣,一直想著要怎麼委婉些,和Jeremy溝通,才不會讓語言隔閡造成誤會。李玉麗:「有時候,他講這樣,你就說OK,OK,YES,YES,但是他就是不是這樣,你為什麼說YES,他就生氣了,然後飄走了,這樣子,然後就來跟我女兒說,我跟你媽媽說這個不能放,她說YES,YES,然後怎麼樣、怎麼樣,就很生氣這樣子。」
2年多前,女兒遠嫁到澳洲,李玉麗一方面擔心,不太會做菜的女兒,沒辦法好好侍奉公婆,又怕女兒吃不慣異鄉菜,尤其當聽到女兒說起Jeremy澳洲鄉下老家的環境時,當媽媽的可真是嚇壞了。」
彭婉萍:「有一天,我就是上廁所,我進去的時候,我確認周遭、周圍都很乾淨,結果我上完廁所,然後起身的時候,怎麼會有一隻青蛙在馬桶裡面,那我就覺得很害怕,我會覺得,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在我身上,我就趕快去跟我先生講,但是在他們的生活裡頭,他們覺得是很普通平常的事。」
更何況那時候,女兒才剛生完產,李玉麗也想幫她好好坐月子,就把女兒和洋女婿一起叫回了台灣;剛到台灣的Jeremy,一句中文也不懂,面對和澳洲鄉下截然不同的台北,還要住進岳父、岳母共12口之家的屋簷下,就連在異鄉找工作,也不太順利。
李玉麗:「他那時候都一直想說,要回去、要回去,因為沒有工作不行,那我就一直想辦法留住他,不曉得外國人在台灣要做什麼,那我是想說,他很會做菜,不是很大的主廚,但是他做的菜,我覺得,我是一個台灣人,我都吃了很喜歡。」
Jeremy在澳洲餐廳當過廚師,李玉麗為了讓女婿有一份穩定的收入,乾脆就把她經營的小美容工作室改成餐廳,想幫女婿發揮長才,安心在台灣落腳;其實李玉麗還有一個想法,希望藉著每天和女婿一起工作,拉近距離,好讓Jeremy多習慣些台灣味。
李玉麗:「好啦,可以吃飯了。」Jeremy:「你試試看我做的,你試試看。」李玉麗:「你快把我餵成豬了。」
看在李玉麗眼裡,Jeremy總愛向丈母娘撒嬌般抗議,每天餐桌上,滷肉、排骨,大魚大肉的,被餵得發福。」李玉麗:「梅乾扣肉。」Jeremy:「梅乾扣肉。」李玉麗:「對。」
但中文不靈光的Jeremy,也怕讓岳母難過,只好偷偷告訴太太他的不適應。彭婉萍:「一開始,他也是沒辦法接受我媽所煮的菜,那他會覺得說,對,他有點會覺得很煩,就是覺得說,我就是真的不喜歡吃。」
李玉麗觀察到,要讓洋女婿一下子換口味不容易,所以除了台菜,幫Jeremy準備的牛排,餐餐也都不會少,但女婿似乎還是吃不慣,李玉麗心急了,深怕讓女婿更加思鄉情切,不想留在台灣。
李玉麗:「我不知道,因為我不太懂英文,那我就問女兒說,他為什麼不下來吃飯,他說就是每天都是這樣子的菜,然後一而再、再而三,都是一樣,那我就想說,有這種難題之後,我才發現說,那我應該要去慢慢的研發出來,什麼東西他喜歡的。」
李玉麗夫家做的是中藥,對藥材有些研究,過去她總會為家人或客人燉補藥膳,偏偏那些湯品,洋女婿也很難接受。李玉麗:「那就是希望說,他能夠把這個食物多吃一點,比如說冬天的時候,我們都會煮麻油雞,或者是那個薑母鴨之類的,那要請他吃,他都會覺得,為什麼要吃這個,他覺得你們這些方法,都是土人用的方法。」
白斬鴨、薑母鴨,女婿都不喜歡,蘋果鴨,就是為Jeremy融合中西的菜,洋蔥、蘋果和鴨肉一起爆香,Jeremy下廚愛用的肉桂粉、月桂葉也加了,再用米酒小火燉煮,也就沒有女婿受不了的藥膳味。
李玉麗:「那這個鴨,因為他們,我覺得外國人都只是取那個胸肉,在這樣子做菜,然後,而且外國人都喜歡吃蘋果,每天都是蘋果派,蘋果什麼、蘋果什麼這樣子,那我就想,有一天就試試看說,這個加在鴨裡面,這樣子好不好,結果他很喜歡。」
李玉麗發現,中西融合的菜色,比較容易讓Jeremy接受,像是很台的肉燥,放上了一綑在陽台自己種的香茅,提香、去油膩,香茅滷肉飯,就有了西方人偏好的南洋風味。李玉麗:「吃得很喜歡吃的時候,他就會抱抱我,親一個啦,說謝謝媽咪這樣子,很窩心啦。」
為洋女婿研發的新菜色,得到貼心安慰,總算讓李玉麗有了丈母娘的成就感,Jeremy雖然不擅中文,但卻有市場概念,他和丈母娘有志一同,要用這些跨界的中西合併菜色,讓台灣客人耳目一新。李玉麗:「你做、還是我做?義大利麵。」
用新鮮的羅勒葉,自己打青醬,煮義大利麵,擺上整塊肉排和大蝦,就像媽媽為子女準備餐點的豐盛,也是李玉麗為了多了解些西方料理,跟女婿學的。李玉麗:「我原本都不會做那個外國料理,都是為他去學的,然後買書回來參考、回來看,因為他講的,有時候我聽不懂。」
李玉麗想多認識一些,Jeremy家鄉的味道和烹調方式,希望把台灣和澳洲的食物多做些連結。Jeremy:「妳把這個放在雞裡面,放在雞裡面。」李玉麗:「放在雞裡面?上面?」Jeremy:「現在,當妳,等一下,好。」
迷迭香、蘿勒,混合著起司和麵粉的雞腿,算是岳母、女婿倆,互相交換意見的另一道菜,只是這次必需磨合的,不是口味,而是烹調方式,Jeremy習慣直接把雞腿放進烤箱,李玉麗卻要女婿先把雞腿放在瓦斯爐上煎一下子,把肉煎得稍熟,也讓皮保持金黃色澤。
李玉麗:「這個烤的方面,我覺得比較,難題比較大,因為我都是堅持,像這個(雞)腿,一定要先在瓦斯這樣子煮一下,然後你再去烤,一方面比較快熟,那一方面,皮比較不會焦,但是他們西方很奇怪啊,他就是醃好就是要放烤箱,等到時間好了,再拿出來,他就會說沒關係啦,就去烤,然後他們覺得,有一點不熟也沒關係,對,他們西方是這樣子,但是我說我們台灣人,不吃那個生的,那個雞肉。」
Jeremy:「你不把雞腿放烤箱?那是妳的方法,妳可以這樣做。」李玉麗:「哈哈,開始了、開始了。」
感覺得到女婿自有他當廚師的堅持和脾氣,其實剛開始,丈母娘可沒辦法像現在這樣,一笑置之。李玉麗:「剛開始都會覺得說,你為什麼都不聽話,因為我煮菜煮這麼多年,不會輸你,然後你都不聽我的話、不聽我的建議這樣子,但是他還是堅持他。」
這回,必須維持台灣人習慣的口味,即使再疼愛女婿,李玉麗堅持,Jeremy得聽她的。李玉麗:「我說,今天如果說你要吃的,無所謂,你就是隨你自己,愛怎麼吃、就怎麼煮,但是今天,我們在做生意,你一定要配合大眾的口味,那慢慢地去適應這樣子,我們才會成功,對,然後他就會知道說,這樣子是在做生意,跟自己吃是不一樣。」
李玉麗對女婿曉以大義一番,飲食文化融合,就該對在地習慣,帶著理解和尊重,不過李玉麗依然沒忘記,對Jeremy做的青醬雞腿,讚美一番。李玉麗:「我們的醬料,都是什麼番茄啦、醬油啦,去燴的這個,他不是,他是燴了麵粉,然後加的那個九層塔,就是那個蘿勒,然後燴一燴,然後加奶油,然後 塞在那個雞腿的裡面,然後烤出來的時候,不是只有雞皮的香,連那個醬料的那個粉,都好香喔。」
彭婉萍:「老實說,我也是有時候會覺得,常夾在他們兩個之中,我會覺得媽媽,我很感謝我媽媽,就是為了我先生,然後希望他能夠適應台灣的食物,然後能夠希望他可以繼續在台灣過,就是可以過得快樂,我先生他就是,他也是告訴我說,他會慢慢去適應台灣的食物。」
Jeremy也真的漸漸聽進丈母娘的勸,從以前天天速食、牛排,讓李玉麗擔心他吃得不健康,現在也願意入境隨俗,更試著在菜色裡,研發他以前絕不願意碰的米飯,當作融合中西餐點的靈感。李玉麗:「吃飯,叫他就只有吃飯,他也不要,那所以他就研發了一道那個義大利麵,然後加米這樣子,一起吃,他有一天就煮出來給我吃,就說媽媽,我今天煮這個,你吃看看。」
米飯和著義大利麵的焗烤,點綴著紅綠蔬菜的繽紛,這樣融合的創意,也像是當初李玉麗的心情。李玉麗:「因為我覺得說,他做他的、我做我的,這個是永遠沒有辦法成功的,因為現今社會,不就都是這些食物嗎?所以我覺得說,我應該,我們應該要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來,所以我們必須要堅持台灣跟澳洲,來結合這個食物。」
從語言不通、到飲食不同,本來很堅持所有菜色,一定要百分百保留澳洲原味的Jeremy,也漸漸感受到有一家人,是真心、熱情的待他好,幫著他習慣融入在地飲食,而對女婿付出包容的李玉麗,也感覺到Jeremy對餐點和脾氣的修正。
李玉麗:「很多朋友都這樣子跟我們講說,不要依女婿的個性這樣,就隨他,但是我覺得像,就像我講的,叛逆的小孩,你愈去想要改變他,那他是不想讓你改變,那就兩個僵持在那裡,是愈痛苦,所以我覺得說,要讓他去適應看看說,這樣子的方法是對嗎?那你要遵從他,之後他才會懂得愛你。」
因為這份疼惜,讓Jeremy懂得接納台灣料理的特色,也才有了台灣岳母和澳洲女婿,聯手創作的跨界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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