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一/「遺憾收納員」之戒指(下)

作者 愛在三采

2018/09/13 15:13

 

編輯導讀: 「若能重來一次,你會選擇不再遺憾嗎?」,如果有個地方,能替你送一樣東西回到過去,你會寄出什麼呢?溫暖系的暢銷作家-肆一,2018的新作『遺憾收納員』帶來5個心有遺憾的故事,希望可以讓讀者在閱讀小說後覺得世界仍是溫柔,我們都是被擁抱著,T談談先帶大家來看部分….

 

 

 

一直等到陸橋下的街燈亮了起來,他們才起身離開,回程時沿著淡水河畔走,人潮已經比下午消散許多,淡水終於開始安靜了下來。

 

 

晚餐他們隨意選了一家有著文青風佈置簡單的餐廳吃飯,比小吃攤有氣氛一點,稱不上精細裝潢,卻看得出老闆將自己的收藏與搜集物品統統擺在一起。餐廳內不算吵雜,但也非全然無聲,僅有交談嗡嗡的低鳴,與偶爾刀叉碰撞磁盤的清脆聲響。

 

 

到了這個時候,藍姷淇才比較了解張信輊,他二十三歲,讀的是企業管理,正在進修研究所,

 

 

家裡還有一個妹妹,母親在幾年前就過世。然後,原來他住在信義區。

 

 

「妳呢?」他反問。

 

「十九歲,大二生,讀的是藝術,住在東湖,家裡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在咖啡館打工。」簡潔有力。

 

「打工?我也是。」

 

「一樣在咖啡館嗎?」

 

「不是,是書店。」張信輊邊說,邊把一圈義大利麵送進嘴裡,接著問道:「所以妳是因為讀了藝術,所以才去看常玉?」

 

「剛好相反,是因為喜歡常玉,所以才選了藝術科系。」

 

「想當畫家?」

 

「不、不,我沒那個天分,但想在藝廊工作。」

 

 

「啊,好幸福喔。」

 

「這樣一來每天都有畫可以看。」藍姷淇一臉愉悅。

 

「真讓人真羨慕呀。」

 

「你也可以啊,做做夢誰都可以。」

 

「真的嗎?」

 

「當然,沒有人可以管你在想什麼。」

 

「好吧,我被妳說服了。」

 

 

用完餐後,他們一起搭車到捷運昆陽站再各自回家。

 

 

「你不要送我回家喔,我不習慣這樣。」搭捷運時,藍姷淇主動這樣說。

 

「那我們取一個中間的地點解散好了。」然後張信輊這樣回。

 

 

回到家後,藍姷淇才記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到了淡水沒逛老街也沒有吃阿給,而且,當晚也沒收到張信輊傳來的任何訊息。

 

 

真是個怪人。

 

 

後來回想起來,藍姷淇並不知道他們是何時開始交往的。

 

 

第一次「正式約會」當晚,並沒有收到張信輊任何問候或是訊息,她以為他對自己沒有好感,

 

 

他們也不會再有交集。意識到自己的過分在意,藍姷淇不禁生著悶氣。

 

 

到了隔天,他卻傳來訊息:「晚上要不要看電影?」而她回覆了「好」

 

 

再隔天,則是「要不要去逛夜市?」她仍是回覆「好」

 

 

緊接著大後天「想不想去看夜景?」她同樣回覆了「好」

 

 

再來則是「我跟朋友要吃飯,要來嗎?」她打了「好」

 

 

直到某天,他當著朋友的面說:「這是我的女朋友。」就像是「我今天早餐喝了咖啡」一樣

 

 

自然,那時候藍姷淇才知道原來他們在一起了。

 

 

而她也沒有反對,她只有這樣說:「不准到我打工的咖啡館等我下班。」

 

 

張信輊先是愣了一下,接著說:「好。」也沒再多問。

 

 

藍姷淇猜想這是默契,通常情侶要用許多時間累積起來的心有靈犀,他們很快就達成了。他們越過了彼此猜測試探的迂迴過程,疑問句不是申論題,而是對或錯的是非題。他們都不是彼此的初戀,但卻頭一次感受到這種程度的親密。

 

 

就連情侶之間的偏執爭吵,他們都一併略過了,他們幾乎沒有吵過架。鬧過彆扭,但從來不會損及情感,周遭朋友都笑說,他們是兩個身體裡住有老靈魂的人。

 

 

自己是因為家境不好,所以自小便開始打工,因此早早練就了看人臉色的能力,至於張信輊為何會比同年齡的人早熟,藍姷淇一直不知道原因,直到大學畢業後她首次與父親見面後,才明白了為什麼。

 

 

那是他們交往第三年的事,張信輊也正巧從研究所畢業。

 

 

與信輊的父親見面那天,藍姷淇詢問過父母親的意見,刻意穿了一身的淺色洋裝赴約,那是一家看起來頗為高級的中餐廳,偌大的紅色燈籠從天花板垂吊而下,深色的大理石地板有種夜空的暈眩感。

 

 

「爸,這是姷淇,姷淇,這是我父親。」一到桌邊,張信輊便熱切地介紹著。

 

「張伯伯好。」藍姷淇微微鞠了躬。

 

「妳好、妳好,快坐下。」

 

 

信輊的父親雖然笑著,卻帶有說不出的威嚴感,他穿著正式深色西裝,打上了領帶,頭戴了頂扁貝雷帽。藍姷淇覺得他有點眼熟。

 

 

「這還是信輊第一次把女朋友介紹給我。」張伯伯接著說。

 

「爸。」張信輊發出抗議,藍姷淇感到一絲驚訝。

 

「這小子很神祕,什麼都不說。姷淇今年幾歲?做什麼工作的?」

 

「我今年二十二歲,上個月才從大學畢業,剛在藝廊上班一個多月。」

 

「藝廊?信輊很喜歡一個畫家,叫做常什麼的?」

 

「常玉。」

 

「對、對、對,就是他。看來你們的興趣相同。」張伯伯滿意的點了點頭。

 

「我們就是在常玉的畫展認識的。」

 

「還真是緣分啊,妳家是做什麼的呢?」

 

「爸爸在工地工作,媽媽則是家管。」

 

「工地?」張伯伯露出疑惑的表情。

 

「對,負責運送搬運水泥。」藍姷淇趕緊補充解釋。

 

「妳知道我們張家是做什麼的嗎?」張伯伯突然收起笑臉。

 

 

我們張家……?現在換藍姷淇一臉困惑,她不安地望向張信輊。

 

 

「爸……」

 

「沒事,吃飯吧。」

 

 

飯局幾乎是在尷尬的情況下草草結束,菜甚至還沒上完,張伯伯丟下一句「我還有約」就先走了。藍姷淇一臉錯愕,不明白為什麼對方的態度會突然轉變,難道自己說錯什麼了嗎?

 

 

直到張伯伯離開後,藍姷淇才終於想起為什麼覺得眼熟,她曾經在某則新聞上看過他,他是知名的大印刷業老闆:張霆堰。她也頓時意會過來,原來當初信輊說的「在書店打工」,指的是自己家的企業,他準備接班的企業。他竟是一個企業小開,藍姷淇從來都不知道。

 

 

或許因為之前自己與信輊仍是學生身分,與工作的連結薄弱,到了此時藍姷淇才想起,她從來都未多追問過他家裡的狀況。

 

 

張伯伯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會這樣……」在回家的路上,在捷運上張信輊率先道歉。

 

「我沒有貪圖你家的錢。」藍姷淇開口這樣說,語氣裡有點埋怨。

 

「我知道,我爸不是那個意思,妳不要誤會。我會跟他好好說明,放心。」

 

 

但事情並沒有好轉,藍姷淇總共只見過信輊的父親兩次面,這是第一次,第二次見面卻是在醫院。

 

 

八月底,藍姷淇發現自己懷孕了。

 

 

這無疑是雪上加霜,不管是她或是信輊現在的狀況,都不適合有孩子,在彼此的年紀、工作或是人生之中,別說是前幾順位,此時此刻根本不在選項之內。

 

 

藍姷淇懷著忐忑的心情告訴張信輊這件事,她原以為他的感受會跟自己一樣,但沒想到信輊卻是高興地手舞足蹈,甚至抱著自己哭了起來。

 

 

藍姷淇茫然了,她喜歡孩子,但不應該是現在。更何況原本張伯伯就對自己不太友善,恐怕會加深誤會。

 

 

「我會跟爸爸說,他一定也很開心。」彷彿看出她的疑慮,張信輊這樣保證。

 

 

但藍姷淇仍是不確定。

 

 

隔天張信輊罕見地開車到藝廊接她下班。初交往時,因為藍姷淇曾經提出要求,因此他一次都沒接她下班過,今天有點反常。當然是因為懷孕的關係,她這樣想。

 

 

上了車,藍姷淇悶頭不說話,倒是張信輊仍是與昨天相同的喜上眉梢神情。

 

 

「我們去慶祝。」

 

「慶祝什麼?」果然是因為懷孕的關係。

 

「新生命呀,還有我們的新人生。」

 

「沒什麼好慶祝的。」

 

「姷淇,」察覺到她的反應,張信輊這樣說:「不要那麼悲觀。」

 

 

原本以為要去吃飯,但沒想到張信輊卻是將車開到歷史博物館,藍姷淇一臉疑惑,已經過了開館時間,雖然緊鄰著植物園,但此時也不是適合參觀散步的時間。

 

 

「別緊張。」張信輊輕輕揉了藍姷淇的手掌心,每當她不安時他都會這麼做。

 

 

夜晚的歷史博物館大門深鎖,綠色的屋頂瓦片與紅色的樑柱,沒有打上燈的中國樣式建築顯得有點昏沉暗淡,藍姷淇從沒晚上來過這裡。

 

 

「妳知道為什麼來這裡嗎?」走到正門口時,張信輊停下這樣問著。

 

藍姷淇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因為這裡是我們認識的地方。」她當然沒有忘記這件事,只是為何要來這裡?

 

「可以了。」張信輊點點頭說。可以了……?可以什麼?藍姷淇滿腦子問號。

 

 

還來不及多問些什麼,不知道從哪邊突然冒出燈光人影,藍姷淇尖叫了一聲,緊貼著張信輊。

 

 

「我知道妳討厭驚喜,但就這一次。」張信輊這樣說。

 

 

此時,藍姷淇才適應了光線,定睛一看,發現圍繞在身邊的都是他們的朋友,有人拿著相機、有人拿著氣球與花,還有音樂聲。

 

 

接著,張信輊單膝跪了下來,手捧著深藍色的戒指盒,裡頭則是金色的布絨,就像是〈藍夜花豹〉裡的夜空與黃金大地,而裡頭靜靜躺著一枚白金色戒指。

 

 

「看似荒蕪,實則閃耀,這是我對妳的愛,妳願意嫁給我嗎?」

 

 

求婚……?!藍姷淇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孩子不在她此時的考量內,當然結婚也不是。如電影劇情般的求婚,但她絲毫沒有感受到幸福。

 

 

「Yes、Yes、Yes.」周圍的朋友開始開始鼓譟,藍姷淇突然哭了出來,雙手摀著臉。眾人見狀,解讀為喜極而泣,紛紛開始歡呼鼓掌。

 

 

張信輊輕輕抱住藍姷淇:「妳不用現在就急著答應,等妳準備好了,再給我回答。我很有耐心,多久都沒有關係。爸爸那邊妳別擔心。」

 

 

而她只是哭著。

 

 

那晚過後,他們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他們還是常碰面、每天通電話,日子一如往昔,張信輊沒有跟她要過答案,而藍姷淇也只是等著。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等著他與父親溝通的結果,或是在等著其他的決定發生。

 

 

接下來是罕見地長達一週的雨天,好不容易今天才開始放晴,到了傍晚又下起了雨。藍姷淇看著窗外的大雨嘆了口氣,她的害喜症狀逐漸出現,就像是時間在倒數催促著她的決定,心煩意亂。

 

 

六點多時,手機響了,藍姷淇瞄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張信輊,猶豫了幾秒後決定不接。到了七點要離開藝廊,信輊都沒有再來電,藍姷淇回撥了電話,但無人接聽,可能是在忙吧;七點半到家後,仍是沒有回電,藍姷淇又回撥了一次電話,那頭傳來「嘟……嘟……您的電話無人接聽」,依舊沒有回應。

 

 

一直到八點,電話終於響了,卻是個陌生的號碼。

 

 

「喂,你好。」

 

「喂,是姷淇嗎?」電話那頭傳來不太熟悉的聲音,但卻能喊出她的名字:「我是張伯伯,信輊的爸爸。」

 

「啊,張伯伯好。」藍姷淇連忙坐正。

 

「信輊出車禍了,正在醫院,醫師說不樂觀,妳趕快過來。」

 

藍姷淇睜大眼睛不可置信,拿起包包就往醫院衝。

 

「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他昨天還好好的,我們還一起吃了晚飯……」看到插管躺在病床上的信輊,藍姷淇激動地抓著張伯伯問,只見他一臉憔悴,隨即又轉向一旁的護士,眼淚不斷溢出:「拜託你們一定要救活他,拜託你們。」

 

 

就像是感應到藍姷淇來到身旁似的,張信輊微微地眨了眼睛,淚水跟著從臉龐滑落,「嘟—」生理監視器突然發出尖銳聲響,醫師護士簇擁而上,藍姷淇被推擠到後頭。畫面變成了像是黑白的無聲電影,她怔忪地看著眼前場景,最後的記憶是醫師對著張伯伯搖了搖頭的畫面。

 

 

她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病床上,她的父母親在一旁滿臉焦急。「信輊呢?他在哪?」母親只是搖了搖頭,「他在哪?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看他……」藍姷淇作勢就要起身,母親連忙制止:「不要下床,妳的身體……還不適合……」

 

 

母親的話讓她停止了動作,她的身體?是什麼意思?藍姷淇轉過頭看著母親,她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不作聲。藍姷淇雙手緩緩擺放在肚子上,為人母的直覺,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不見了。

 

 

抬頭看到母親憂愁的神情,藍姷淇突然全身癱軟,再次暈了過去。

 

 

這天,命運幫她做了決定,她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最愛的人。大雨還在下著。

 

 

如果知道那是最後一通電話,無論如何她都會接。

 

/未完待續/

 

(作者/肆一,誠品、博客來、金石堂暨各大書店TOP 1作家,作品累積銷售超過500,000冊。男。喜歡電影、音樂與旅行,覺得電影不是真實人生,但有人生縮影;覺得音樂沒有喜怒哀樂,但有人生感受;覺得旅行不只是到遠方,而是看到自己的心。戀愛也是一樣,在愛情裡面我們看到的都是自己的投射。)

 

>>本文出自<遺憾收納員>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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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作者評論意見並授權刊登,不代表TVBS立場。

作者

愛在三采

  • 思考不同的角度;接納改變的氣度;涵蘊文化的深度;創造流行的彩度 。 我們不曾懷疑,一本書的力量,可以改變全世界。 出版的路不會有侷限或終點,未來,我們希望能與更多的作者、創作者合作,激盪更多出版的可能,創造更美好的閱讀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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