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謀(右二)退休前為台積電奠立三支擎天樑柱– 三奈米落腳南科、台積電南京廠、退休交棒，台積電從此進入「後張忠謀時代」。右一為張忠謀夫人張淑芬女士。 圖／台積電南京廠臉書
2018堪稱是台積電成立31年來最關鍵性的一年。六月，張忠謀正式交棒給劉德音和魏哲家；十月底，籌備近二年的台積電南京廠正式量產上線；而早在前一年的九月，象徵全球半導體終極先進技術的三奈米廠，確定落腳南科。張忠謀退休前送給台積電未來三大擎天柱全數建基上樑，台積電從此進入「後張忠謀時代」。
在這一年， 由台積電領軍，帶著上中下游上百家半導體供應商，同步登陸南京，圍繞著16奈米製程的台積電南京廠，建構出一整個半導體生態系，其中不僅是台商，包含台積電全球供應商，也快速輻聚南京，12月初突然發生大火的荷蘭半導體微影設備商艾司摩爾(ASML)早已成立南京辦公室，調派亞洲區的高階主管到當地招兵培訓。
可以說，台積電帶去南京的可不只是一座晶圓廠！從一座廠，吸引上百家國內外供應商匯聚，未來招納成千上萬的半導體科技人才進駐，在南京形成累積「矽智財」的一個全新的部落 – 一個流著台積電血液的新「中國硅谷(註：台灣稱『矽谷』)」，於焉誕生。
如此看來，台積電南京廠的落成，豈不是意味著以往維護台海和平穩定的這道半導體IC產業鏈「矽屏障」正大步西移？ 中國企業如果在半導體產業及製造能力快速提升，那未來豈不成了仰賴半導體產業在全球立足的台灣，最具威脅的競爭對手？台積電進軍中國大陸，台灣的半導體技術研發，難道不會被人家「整碗端走」？
平心而論，如果台灣無法在半導體產業技術製程，不斷創新、加倍快速掌握先進製程，那麼以上的疑問，在未來一定的時間內，終將可能成為慘酷的事實！
台灣究竟要如何才能長久保有這道珍貴的「矽屏障」？特別是在當前美中貿易激烈駁火，一方用逮捕華為公主為手段，一方威脅以iPhoneＸ前的系列產品禁售中國的情況下？中國渴望擁有全球最先進的半導體製程優先達成「2025中國製造」、但另一方面，美國正採堅壁清野策略，防堵中國新崛起的勢力，滲透到美國一手掌控的全球尖端半導體產業技術？
「台積電之所以成為台積電，張忠謀之所以是張忠謀，這些都不是透過大筆增資併購、挖角或『剽竊』等手法夠複製得來的，半導體產業是高科技頂尖技術的集體智慧結晶，需要時間，而且沒有shortcut(捷徑)」一家長期與台積電合作的供應商負責人，意味深長地說。
「半導體產業是一個極端講究尖端技術和精密製程的行業，對任何失誤可說是『零容忍』。一片矽晶圓有任何一個數據程式少了或多了一個符碼，虧損就是數百萬台幣起跳；一座晶圓廠，它不是一、廿個優秀的工程師就能駕馭，而是成千上萬名碩博士日以繼夜、不眠不休地投入。」曾參與台積電12廠建造的先期產能規劃小組的工業工程處主管強調，「要管理這麼大的一座晶圓廠，不是只有IC產業的知識技術就好，而是每一位台積人，從進入台積電工作的那一刻，身上就被植入了『台積電DNA』！」
台積電能成為當今全球半導體產業的巨人，贏得空前成功，真正關鍵並非只是技術領先或防竊密滴水不漏，真正的「成功秘方」，是張忠謀一再強調的：ICIC --誠信正直(Integrity)、承諾(Commitment)、創新(Inovation)、與客戶的夥伴關係(Customer relationship)。
「一開始和台積電合作時，我聽到Morris對客戶強調的卻是『Integrity(誠信正直)』這個字，心裡覺得這實在有些陳腔濫調（Cliché），」輝達創辦人黃仁勳話說得很直白，「然而，多年下來，我才知道，這個字原來這麼重要！」
很難想像，在市場上不共戴天的競爭對手，竟然和自己一樣，願意把公司最高機密的晶片設計圖，都交給同一家晶圓代工廠台積電去生產！左手做的事，如何能不讓右手知道？嘴巴承諾人人都會說，但實際做的又是另一回事！
「發包給代工廠，天知道它哪天會不會偷偷仿冒，最後成為自己最大的競爭對手？當年蘋果委託三星代工手機晶片，最後三星還不是偷學去做了Galaxy手機？甚至在智慧型手機全球市佔還超越iPhone，成了世界第一！」與台積電合作逾20年的老客戶坦承，在晶圓代工領域，他只敢下單給台積電。
「Integrity(誠信正直)這個字，不只是字面上那麼簡單，它意味著：你願意去處理全公司該處理的問題、你願意承擔所有該承擔的錯誤、你願意站在自己的立場提供對全公司有效的政策，以及對下游客戶的所有承諾，全部都必須做到。」一位三年前已離開台積電、前往東莞創業的老闆，談起張忠謀在每個台積人身上植入的ICIC「無形晶片」，幾乎是倒背如流。
這就是為何外界總把台積電與張忠謀劃上等號的原因！張忠謀從不諱言，ICIC就是他做人處世和經營管理的基本原則，即使面對競爭對手，也不願說假。張忠謀以身作則，5萬名台積人以此作為推動台灣14座晶圓廠每日運作的行事準則，如同《台積電DNA》一書傳神的描述：「把台積電產出的晶圓切開來看，每一吋都鐫刻Integrity！」
對台積人來說，Integrity是人與人互信的基礎，沒有這個基礎，根本無法談團隊合作。而且不論是主管與員工之間，包括與客戶、工作夥伴、供應商，哪怕是你的競爭對手！
「你今天不太integrity喔！」在台積電廠區，有時常會聽到一位廠區的副理，在跟他的工程師溝通時，時不時會冒出這句話來。
「整個台積電所有基礎都建構在Integrity這個核心價值上，這是我們台積電的DNA，沒有人能學得來的，就算競爭對手真的竊取到所謂的機密製程，你若不能每一天都做到『追根究柢』、『持續改進』，就學不到Integrity的精髓！」一位台積電工程師強調。
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聯電早在2000年初，就以轉投資和艦科技登陸中國，間接協助中國半導體業者合作成長，但近20年過去了，與聯電合作過的中國業者，在半導體產業進展不算顯著。
「中國半導體產業太重視『應用面』，所有人不蹲馬步練基礎，都只想竊取別人辛苦研發的機密走捷徑。如果半導體這一行，能走捷徑，十多年前和艦登陸時，他們不是早該透過聯電的和艦陸續學會了？何必20年後還需要再向美光竊取什麼營業機密？」這位工程師強調。
也許過去的20年，中國半導體產業一直陷在涉嫌「竊取」美日韓台高新研發機密的迷思中，然而，光是不斷拆卸重組高價買進的先進半導體設備，不能追根究柢、每天持續在製程管理不斷改進，「取得再多的葵花寶典，也往往是『揮刀自宮』卻『未必成功』！瞎折騰自己而已！」
當台積南京廠的進駐，中國開始領悟到什麼叫做張忠謀的Integrity(誠信正直)，也許才是中國半導體產業真正升級的關鍵。
即使「中國製造2025」沒有順利達陣，只要市場維持改革開放基調不變，哪怕是2035或2045，目標終究會達成！川普政府能攔截下中國製造2025，但是能擋得住以Integrity為基礎的中國2035或2045嗎？
「至少未來10年內，不用擔心這件事！」面對中國半導體來勢洶洶，張忠謀的答案總是不疾不徐：「雖然中國未來 5~10 年半導體產業會有相當大的進步，但台積電也同樣在持續發展啊，兩者間的落差並不會縮小，我相信，台積電還是會領先中國技術 5~7 年的時間。」
依據這位晶圓教父的評估，未來 10 年，全球 GDP 成長率平均落在 3% 上下，但是半導體產業成長率會更好，也許會達到 5%。台積電只要能持續保持競爭力，成長率要超過 5% 是水到渠成。
「一個人的表現水準，通常是競爭者訂的！」放心「裸退」交棒的張忠謀強調。放眼當今全球競爭最激烈的半導體大廠，早已遍布全中國，透過推動台灣「矽屏障」的全面西移，領先全球的台積電，才能夠精準掌握競爭對手的動態發展，確保未來的廿、三十年，仍是由台積電一路領先！
‐‐《台灣「矽屏障」系列》之三 全文完
(資深撰述 張甄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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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9/11/21 1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