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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腳印】「永遠的大孩子」 何修女的健忘老友

記者 徐沛緹 / 攝影 劉文彬 報導
發佈時間:2010/12/26 22:12
最後更新時間:2016/05/16 15:06

何華珍修女,從比利時來台灣服務50年了,今年76歲的她,還有一群放不下的「大孩子」要照顧。工作人員:「手上有沒有綠色(卡片),趕快拿出來,你有很多,你有2個,找,趕快找。」

工作人員一下指令,參與遊戲的爺爺奶奶,必須要找出相同顏色的小卡片,何修女就坐在這6、7位爺爺奶奶旁邊,滿頭白髮的她,其時和大家的年齡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除了何修女能清楚又快速的完成指令,其他的長輩們,往往會陷入一陣苦思,需要何修女幫忙提醒。

工作人員:「蕭先生,有什麼東西是橘色的,橘子色的好,其他人想一想喔,有沒有什麼東西是橘色的,木瓜,木瓜,有沒有通過,好,掌聲鼓勵。」

就像帶著懵懂的孩子,重新認識陌生世界一樣,顏色、形狀,甚至是關於自己的事,爺爺奶奶們記得的,愈來愈少。

工作人員:「阿姨,妳今年幾歲。」老奶奶:「我今年啊,70歲了。」工作人員:「告訴我們。」老奶奶:「我也忘記了。」工作人員:「這個每年有不一樣啊。」老奶奶:「對啊,每年不一樣。」

還好,又有一旁的何修女解圍,這樣的場景,每天都會重複上演好幾次,玩遊戲,也只是活化腦部的方式之一。修女何華珍:「他們每天都有遊戲,不一樣的遊戲,也許換一換就,他們明天忘記了,他們今天玩什麼,可能他們明天不知道了,可能他們下午不知道了,他們早上玩什麼,所以真的很快就過去了。」

何修女很清楚,這是老人失智症的開始,時間對這群爺爺奶奶來說,或許是漫無止境的穿梭或錯置,有些人、有些事很難想起來,接著就是漸漸退化,而醫學上,除了顯著的外傷可能引發,還查無病因,至今也沒有辦法徹底根治。

何華珍:「他們說,我們不是小孩,他們也是可以看得出來,它們真的(像)小孩,你看,那個太太,他們都不知道,那個是什麼顏色,她拿,她不想拿東西,所以真的,她自己不講,她也很少講話,她沒有講什麼,所以,真的就(記憶)差了。」

真的得用同樣的耐心,把這群爺爺奶奶當成大孩子般照顧,50年前,何修女隨著教會剛來台北,落腳在醫療環境比較缺乏的萬華,設立早產兒中心,讓萬華的早產兒,也有保溫箱可以睡,這樣安心、溫暖的懷抱,一直到有了勞健保制度、醫療資源普遍,10多年前,修女們又發現,台灣還沒有一個專職機構,照顧這群漸漸忘記自己的「大孩子們」。

早產兒醫院10年前,改建成失智老人養護中心,只是從前修女們照顧的都是小嬰兒,換成陪伴老人家,一開始,難免發生意外狀況。

何華珍:「有一個先生,我要餵他,他的綠豆湯,從我的(臉),他又綠豆湯。」記者:「他故意這樣潑妳?」何華珍:「:「我不知道他故意的,他又這樣子,我說我現在不是一個人,我現在是綠豆,所以他笑一笑,我也擦一擦,就沒有了,也是跟他生氣沒有用,他不曉得。」

這10年裡,看多了、遇多了,何修女早就泰然處之,她很清楚,這群爺爺奶奶生病了,不能計較。何華珍:「有一個先生,他剛剛吃飽了,他又說我肚子好餓,我什麼時候可以吃,我們都是說5點鐘吃,現在幾點鐘,3點鐘,喔,3點鐘,5點鐘還有2個小時,5分鐘以後還又來,我們什麼時候要吃,我肚子好餓,所以他忘記了,他忘記了吃過了,他忘記了時間,他什麼都忘記了。」

能不能為今天、此刻,留下些記憶呢?2年前,何修女和養護中心的工作人員,決定為住在這裡的爺爺奶奶們,記錄下被遺忘的時光。何華珍:「我們,在這個星期六的早上,大家一起相聚,是為了要一起拍一張,很重要的照片。」

相片裡,正說著每一位爺爺奶奶的一段故事。何華珍:「爺爺怎麼還在這裡睡覺,大太陽,太曬了,我是你的孫女啊,沒關係,你是我們的爺爺嘛,爺爺你要好的曬嘛,不要這樣曬啊。」

家屬:「我媽媽常常說,2個小孩不見了,其中一個就是她,老奶奶,好難過喔,不知道怎麼跟姊姊交代,大便都到處亂大,找好包尿布,找她找不到,常常這樣煩,3天2天就這樣不見,根本沒辦法,也想過自殺,又考慮我如果自殺,她要怎麼辦。」

畫面裡,還有每個家人的煎熬,和不知所措,特別是陳敏美,在紀錄片裡,哭著說她長久以來,複雜的情緒。家屬:「我從小,爸爸也沒牽過我的手,我也沒牽過他的手,印象裡面沒有,在我應該被他牽的時候,他沒有牽,但是現在我覺得,再有這個機會的時候,我要牽他的手,當爸爸有一天,認不出我的時候,我心裡知道,我沒有太多的悔恨,我現在只能,做我能夠做的。」

紀錄片拍攝結束後,這天,陳敏美照例到養護中心探視爸爸。陳敏美:「當初,因為爸爸的記憶,愈來愈差,直到不得不讓爸爸住進養護中心,他去大賣場買東西,出來的話,他就忘記,自己的摩托車是哪一部,他就把鑰匙插在一部摩托車上,結果,那部車不是他的,所以鑰匙孔就插不下去,那正好那個車主結果也出來,他以為我爸要偷他的車,所以就是報警處理。」

陳敏美:「出來走走,會不會冷?」陳敏美父親:「不會。」陳敏美:「不會喔,現在都有種一些新的草耶。」

到樓頂小花園散步,現在是父女倆,每次見面的重要大事。陳敏美:「肩膀放下來,放鬆。」陳敏美父親:「我120歲了。」陳敏美:「120歲,還很健康啊。」

就算70多歲的爸爸,說自己120歲了,就算爸爸老是重複著同樣的話語,就算爸爸,行動越來越慢,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正牽著爸爸,修補一段遺失的美好親情。

陳敏美:「在這個過程,他也不只一次跟我說謝謝我來看他,那我帶動西來給他吃,他也會,也會跟我說謝謝,我覺得,這個在無形中,他也是一個改變啊,因為在整個成長過程,我也沒有聽過,他跟我們說謝謝。」

陳敏美:「爸,你知道,她是誰嗎,美國人啦,他說她是美國人啦,沒有,沒有,我都沒有去過美國。」

現在的陳爸爸,很樂於聽何修女說話,其實,剛搬到養護中心時,他的情緒不穩,最讓何修女傷腦筋。

何華珍:「他有(揮手打人),每一次(揮手打人),這樣子,我說為什麼,我做錯了?我哪裡做錯了?沒有,也是這樣子(揮手打人),我沒有講,我說我沒有做錯,為什麼要這樣呢,這樣子跟他們講,也許對他們兇沒有用,一定很客氣跟他們講,你很乖,可以手下來就好,我們走一走,不要想,不是一直說,不能打、不能打,這沒有用,所以,可以轉過來,我們走一走,我們看魚。」

還好,何修女的慈愛,勸下陳爸,緩和脾氣,也重拾了一段父女關係;住在養護中心的另一位王老師,今年95歲了,年輕時,是大學英文老師,愛漂亮的習慣,沒有變,每天一定要戴著項鍊,搭配美麗的衣服,唯一,是她忘了很多關於自己的事。

王老師:「我要求你,給我寄一張我的相。」何華珍:「沒問題,好。」王老師:「謝謝,我寄給爸爸,寄到太原,他會很高興我爸爸,60多、70了。」何華珍:「那妳呢?」王老師:「我告訴你,你對外國人,不能問那個小姐,妳多大了,非常不禮貌。」

這是1年多前,紀錄片裡的王老師,只是,現在看到她,說話更小聲了,體力也大不如前,何修女擔心王老師,只能坐在輪椅上發呆,每天來和王老師說英文。何華珍:「這是什麼,車子,看這個,我想這是一本賣書的車,你認為呢,對,這是什麼,妳不知道,這是蛋,那是一隻雞。」

而每次看到何修女,總是有滿滿情緒的水妹奶奶,也經常需要何修女的擁抱安慰。何華珍她剛剛來的時候,我上去的時候,她一直說抱抱我,媽媽,抱我,媽媽,她都沒有放手,,她一直抱我,一直抱我,很緊很緊,我在這裡門口,她又過來,媽媽,媽媽,我媽媽,不要哭喔。」

何華珍:「也許他又說,我是他的媽媽,有的說,我是他的太太,我是他的女兒,我什麼都有,我都是說對了,也許說不對了,他們難過,所以,我一直說對,我是女兒,我是太太,我是他的妹妹,我是他的姊姊,我都說對了,為什麼說不對了,不要給他們難過,給他們快樂就好了。」

就算,對爺爺奶奶們的好,下一分鐘,他們很可能就忘記,何修女把自己的任務看成,帶給這群她背負的大孩子們,這一分鐘的快樂。

何華珍:「現在,這個人有這樣子,有看到這樣子,你不是想明天又怎麼樣子,這個就不知道,明天他怎麼樣子,所以,今天是今天,明天是明天,所以不要說3年以後,怎麼辦,都沒有了,你這樣子很難過,也許一天一天看,都是滿好的。

今年,何修女發現,老人失智更該提早設法預防,特地請來老師設計一套大腦保健操示範,錄製成光碟發送,提醒老人家,活化腦細胞,藉機多運動。何華珍:「自己知道了,我老了,我2年以前,我現在做的,不一樣的,我現在真的很快就累了,也是這是應該的,老人也是很快就累了。」

雖然忍不住要說自己老了、累了,但何修女沒有忘了,許諾過要照顧爺爺奶奶的責任,他們是何修女永遠的大孩子,給他們一個溫暖的懷抱,和活在當下的快樂,76歲的她,熱情永遠不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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