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談了一場「紐約式戀愛」。

作者 換日線

2018/02/12 11:10
▲圖片來源/轉自換日線

(作者/《換日線》鍾宜倫/從島到島的挑戰:由於長期被劇場藝術所迷惑,因此畢業後放棄當高薪爆肝工程師,丟下一切跑去紐約念音樂劇(Musical Theatre),現在每天排戲、練唱、煮飯、想辦法省錢。從台灣島來到曼哈頓島體會到不少預期外的文化差異,一邊想念台灣,一邊努力面對異鄉生活的挑戰。 )

 

那天下了場讓大紐約地區停班停課的風雪。下午,Aaron在玩Team Fortress 2,我半臥在床沿,讀著楊照的《1981 光陰賊》。

 

「然則陰雲還是在最後一刻止住了滑落的衝動,停留在低低的天上。我召喚他,我舉高了手要觸摸他,下來吧,下來吧,讓我在你之間,把我和整個世界隔開,我渴望活在雲霧中,彷彿自己也失去了重量。

 

他落下了一兩滴淚般的水珠,點點我的額頭,說:但,那不是你能承受的,那沒有重量卻比整個世界還重。」

 

紐約人口流動瞬息萬千,人人都是過客。要相識之前,必須先學會如何乾脆的道別,因此紐約客的道別都很俐落,俐落到近乎無情。

 

●關於「關係」

 

我遇見過許多人,窺探了不同對酒當歌的哲學,也蜻蜓點水般地參與了幾次情感博弈。"Everyone has commitment issues here!"(這裡人人都有承諾恐懼症!)我很快就發現了這樣的現象。

 

然而缺少了承諾的枷鎖,孑然一身的輕盈,反而是種空洞的壓迫,造就了紐約客的速食情愛靡靡如麻菸,在藏身酒吧與巷弄的汗水喘息裡蒸騰。今夜孤帆暫且停泊在柔情的港口,飄盪在空氣裡的費洛蒙滿是寂寞。

 

幸好這不是我們的風格。我們雖沾染了紐約客若即若離的惡習,但我們慎重地看待與每一個人的每一次相遇,並由衷感謝彼此生命旅程之相交。Aaron 與我,我們有愛。

 

然而,春去秋來,我們始終沒有給予這段關係一個名稱。

 

久了,似乎也找不到非得下個定義不可的理由。一旦有了名字,就會有期待與規則必須要滿足;一旦馴服了眼睛看不見的真實,小王子會思念他的玫瑰,狐狸會落淚。

 

一旦關係正式有了「關係」,情感會開始沾黏,撕開的時候會血肉模糊,會痛。不如就默契地避開這個話題,這樣在離別之際才能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我瞅了他一眼,五年後,不知道他會去向何方,也說不準我會在何處落腳。我們都自私,沒有為愛走天涯的信念。

 

如同眾多來來去去的紐約男女,我們手裡捏著的是單程機票,你我不過是恰好在此地相遇的旅人,明天無論是誰決定背上行囊前往下一站,都是生命向前滾動之必然。

 

在相伴相知相惜之餘我們也清楚明白緣盡之不可抗,我們此刻心靈富足卻不自禁未雨綢繆著分道揚鑣後的孤獨。

 

畢竟,紐約不是久待之處。

 

●關於「妒忌」

 

我翻了一頁。

 

「我覺得喉頭乾澀,很乾很乾,但我不管,用帶點破啞的聲音打破沉默:『今天我要怎樣就怎樣,妳剛剛說的。』

 

她有點驚訝,仍然極溫柔帶著笑意說:『你還要怎樣?』我放縱讓胸中的氣爆發出來:『我忌妒,我要妳說服我,告訴我不用忌妒!』」

 

我想起前些日子他的朋友來訪,在他家住了兩個禮拜,我心也懸在半天雲裡兩個禮拜。我明白他們只是多年的好朋友,但我實在不喜歡單身的異性戀美麗女子暫住他家,很不喜歡。

 

我又想起那天,當他知道有位男子被我一再婉拒,卻依然鍥而不捨地約我喝咖啡後,臉上光彩瞬間刷地黯淡了下去。我們沒有爭執,只是靜靜對望,各自咀嚼心中的苦,然後陷入長長的沉默。

 

又要不綁住彼此又要對彼此誠實,又要強迫自己消化妒忌與佔有慾,多想要抓著彼此逼迫對方承諾忠誠,但我們不敢、也不願這麼做。界線是條鋼繩,到底是怎樣傻盲的人,才會挑戰在走索上相逢?

 

●關於「愛情」

 

 

我又翻過了一頁。

 

一根短髮蜷成兩圈完美疊合的圓,狂妄地坐在右邊書頁的正中央,無聲挑釁著我。是他的頭髮。可我還沒看到這頁啊!這根頭髮是怎麼溜進來的?會不會其他頁裡也偷偷夾藏著他的毛髮、皮屑,留下我此時此刻與此人在此地的痕跡?

 

想像30年後,我們可能幾乎忘記了彼此。或許我會心血來潮伸手將這本書從架上取下,我會輕刮著泛黃的書皮,回憶那年冬天我是如何哆嗦在他的被窩裡,不吵不鬧地看完這本書。

 

當我左手托著書脊,右手拇指撥弄著頁面,這些年的情愛會隨著頁籤輪轉被投影入眼簾,像最原始的動畫般,格格分明,呈現由瑣碎所拼湊的連貫,影像推擠著朝我尖叫,爭先恐後踩著彼此連滾帶爬。

 

畫面太快,我來不及看清細節,下一格影像就覆寫了過去,一剪又一剪模糊的殘影倏忽而逝,直到我拇指指甲及時勾住了最後一張紙,才將失控的記憶打停在扉頁上。

 

或許此刻他的五官會逐漸浮現,然後我會驚覺,我竟然早已不記得他的面容。

 

正當想得出神,隱約感受到他的凝視,我朝他的方向瞥了瞥,一不小心就滑進了他的視線。嗯,臉還在。我在心裡暗暗拍著胸脯慶幸還不是道別的時候。

 

他望著我,手離開滑鼠,紮紮實實啵了一個吻在併攏的右手食指與中指指尖,打直手臂,身體微微前傾,不疾不徐地朝我刺出。

 

像師父結咒驅邪般將笑容的餘溫打印在的我的前額,溫柔的衝量讓我的頭微微後仰,擺盪回正後迎接我的是他清澈的目光,他很自在,毫無防備。

 

「我愛妳。」

 

最樸實無華的語調,誠摯到我忘記呼吸。

 

「我也愛你。」

 

愛情醉人如杜康,我在微醺中嘴角淺淺上揚。

 

也因此,我們,選擇性地無視彼此熱切眼眸底下暗湧急流的憂傷。

 

世界很大,偶然在紐約相遇的我們,是冒險者、是旅人。我們都還沒有安居樂業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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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8/02/12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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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換日線

  • 《換日線》集結了來自全球各地超過50個城市的150名新世代作者(持續增加中),沒有長篇大論、沒有高深學問,他們就是你我身在異鄉的朋友,無私而自然地分享他們的故事、他們的見聞、他們的觀點,與他們從台灣出發,在地球不同角落留下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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