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深體育記者黃麗華（左）、中央社體育記者謝靜雯（右）。（圖片來源：Women in Sports / Billy Dai）
作者：王雲慶（TSNA專欄作家。綽號Boston，旅居美國波士頓多年，曾任中華職棒聯盟資訊組組長、宣推部代理副主任、國際組組長、綜合規劃組組長、國際事業部副主任，擔任過FOX體育台、緯來體育台和華視球評，2020年在COVID-19疫情肆虐期間擔任ELEVEN SPORTS中華職棒英文主播，協助中職打開國際關注度，現為國際棒壘球總會亞洲特派。)
前言
前一陣子看到前輩黃麗華接受了podcast的訪問，談到女性體育記者在工作過程中的挑戰，再度讓我回到兩年前在新莊棒球場訪問她以及中央社記者謝靜雯的點點滴滴。當年我們在國際運動記者協會亞洲分會（AIPS ASIA）的支持下，成立了一個專為運動平權發聲的媒體平台Women in Sports，透過亞洲體育記者的眼和筆，敘述有關女性參與運動產業的故事（包括運動員、裁判、教練、單項協會與賽會工作人員、媒體甚至運動迷等），在試刊的第一期，作為台灣運動媒體故事的代表，我們就找了兩位分屬台灣棒球媒體兩個世代的女性記者，從遙遠的過去談到現在，看看這幾十年間的變化。
原文（英文）刊登於Women in Sports雜誌，中英文版權所有。英文作者、中文翻譯：王雲慶
黃麗華到現在還記得爸爸帶給她的影響：「他很喜歡看棒球比賽，我記得念高中的時候，全家只有我們兩人會在半夜觀看威廉波特的比賽。」黃麗華後來考上輔仁大學大眾傳播學系，曾經採訪輔大知名的中華成棒隊投手莊勝雄與黃平洋。在大四那年五月的畢業實習，黃麗華申請到國防部新成立的大眾報實習，第一天就派去採訪大專運動會，「綜合運動會就是以田徑與游泳為主，我被分配採訪游泳項目，帶我的記者負責最重要的田徑項目。」
在1988年元月一日報禁開放之前，黃麗華進入中央日報工作，但並不是在體育組，而是在企畫採訪的專刊組，直到 1991 年初才被調到體育組，並且負責棒球新聞，當時中華職棒已經開打進入第二年，有相當精彩的職棒元年；黃麗華回憶起曾於1988年漢城奧運支援過棒球新聞的經驗：「因為主管知道我非常喜歡棒球，當體育組有空缺，我就被調過去了。」
第一天上工
「我到現在還非常清楚記得第一天跑棒球的事情。」黃麗華回憶起這些細節毫不含糊，「我是去楊梅球場採訪三商跟味全的春訓熱身賽，當時味全總教練是徐生明，三商總練教練則是譚信民。」後來讓黃麗華感到驚訝的是，徐生明在擔任義大總教練的時候，還鉅細靡遺地向同業說明兩人在楊梅球場認識的過程，「已經過了二十幾年，徐總還記得那麼清楚，連我上去遞名片、自我介紹的細節都記得，實在是太厲害了！」
聊到將近三十年前的棒壇媒體生態，跟現在大不相同。當時在報社採訪棒球的女性記者少之又少，黃麗華掐指一算，大概就是個位數。「我剛進這一行的時候，女性記者很少，有帶過我的台灣日報前輩陳秋滿，我們都叫她阿滿姐（現改名陳薇婷，第 12 屆體育推手獎得獎人，現任中華民國定向越野協會秘書長）、我在中央日報的前輩孟蓉華、大華晚報的簡明珠（現服務於青年日報，並為體育記者協會的榮譽會長）、國語日報的林微微、自由時報的陳筱玉（後任職民生報體育記者、大成體育報採訪主任與麗台運動報總編輯）等人。」
而根據棒球作家協會近年的資料顯示，在目前91位註冊的會員之中，男性記者約60名、女性記者約30名，會員數量已經來到2比1的比例。
十年磨一劍
就像黃麗華一樣，謝靜雯的父母也喜歡棒球，但謝家父母比較關注國際賽事。「我記得我爸媽帶我去市政府前面的第二廣場看雅典奧運中華隊的比賽。」
國立台北教育大學畢業的謝靜雯主修語文與創作學系（文學創作組），其實跟運動媒體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關聯。「我們在學校裡被教導如何寫小說與散文，我其實不否認我喜歡寫作，但我不得不捫心自問，畢業以後我要拿這個本事去做什麼？」
然後謝靜雯在大三的時候修了一門大眾傳播的課程，也因此得到一個在中央社實習的機會。她的主管挑了幾場比賽讓她去試著採訪看看，這對謝靜雯來說是個全新的體驗，讓她眼界大開。「我覺得那是一個非常有趣、而且完全不同環境的體驗，跟課堂上我們所學習到的內容完全不同。」從那一刻起，謝靜雯打定主意要往媒體這方面來發展，「我知道我有能力，也有熱情在採訪寫作上發揮。」
「我從我在中央社的主管吳協昌主任那裡獲得很多的鼓勵。」現任中央社綜合新聞中心主任吳協昌是體育記者出身，並且曾經派駐曼谷與洛杉磯。謝靜雯希望向他一樣能夠有機會去看天下，吳協昌則是鼓勵謝靜雯去研究所修習新聞相關的課程。不久以後，謝靜雯也完成研究所的課業，拿到國立政治大學的新聞學研究所碩士學位。
想要正式踏入運動媒體界，謝靜雯得再等一等：「研究所畢業之後的第一份工作仍然與新聞無關，我在聯合報擔任副刊的編輯。」一年之後，報社開了兩個缺，一個是影劇版、一個則是體育版；「我想盡辦法說服我當時的主管，請他一定要把我直接派到棒球組（而不是其他運動）去，我要跑棒球！」十年前被爸媽帶去市府廣場看中華隊比賽的小女孩，終於得償所願的展開了棒球記者的職涯。
跟黃麗華當時唯一不同的，則是在謝靜雯踏入業界的同時，「業界已經有不少女性記者了。」
「男生比較懂棒球」
「但是當你真正踏入這個行業的時候，你馬上會感受到身為女性記者跟男性記者之間的差異：男性記者不但人比較多，而且有著比我們更多的優勢。」謝靜雯在正式成為棒球記者後的體驗非常深刻。
「這個行業給人最刻板的印象就是『男生是真的很喜歡棒球』、而且『男生比女生更懂棒球』。」謝靜雯在展開棒球記者的生涯後不到兩周就遇見令人氣餒的事：當她在與義大犀牛的選手在休息區前交談的時候，聽到一位教練對她的同事提出這樣的看法：「我覺得你們公司那個新來的女生對棒球應該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吧！」
「我才剛開始這份工作不到兩周，我也根本還沒有機會與這位教練講過話，他憑什麼這樣評論我？」謝靜雯想起當時的狀況，仍然感到憤憤不平。「這不免讓我想到這個環境對於女性記者到底是有多麼的不友善。」
「女性禁止」
黃麗華在業界有著超過三十年的經驗，自然有更多的故事可以與謝靜雯分享。「當我開始採訪棒球新聞時，前輩阿滿姐有先提醒我幾件事情。」
「第一、女性記者不能碰觸選手的裝備，例如球棒、手套等等，但男性記者是可以的。」
「第二、女性記者不可以進入休息區，更別說是更衣室，但男性記者可以坐在休息室的長椅上與教練、選手聊天。」
「以上還是最基本的，」黃麗華接著說：「最重要的是妳千萬不能碰觸到選手的身體，連衣服也不行。」黃麗華對於這項「規矩」有很深刻的印象，是與現在高苑工商總教練李來發有關。「那時候中華隊正在備戰巴塞隆納奧運，執行教練是李來發，我們在台北市立棒球場的門口碰到，邊走邊聊進入球場，李來發輕拍我的肩膀，馬上就被後方的教練前輩提醒，這個動作不宜。」因為李來發拍了女生的肩膀，就棒球人來說，就是不吉利。
除了避免與選手及其裝備有接觸之外，「如果選手的器材剛好放在地上，你得要繞過去，你不可以（從上面）跳過去。」其實說穿了，在那一個年代裡，像黃麗華這樣的年輕女性記者最害怕的是被歸咎於輸球、甚至表現欠佳的原因。
在當時，以及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女性記者要採訪坐在休息區裡的選手，只能站在休息區的圍欄外面，請選手移駕到圍欄邊，雙方在圍欄兩側進行採訪；但對男性記者來說，他們可以坐在休息區裡的板凳上，與他們的採訪對象侃侃而談。「我記得時報鷹總教練李瑞麟與味全總教練徐生明，曾經有好幾次很客氣地請女記者進球員休息區採訪，但是我們都不敢進去，因為我們不想成為比賽輸球後被檢討的目標。」
早期棒球場的設計，在某種程度上也成為阻礙女性記者順利採訪的元素之一。已經拆除的新竹球場建於民國六十三年，三壘側記者席的設計並沒有一個可以讓記者獨立出入的通道或出口，記者想要在比賽期間出入記者席有兩個方式，一個是球員休息區後方的通道，但比賽一開始，球隊會把這個入口關閉，另一個出入口就是球員休息室前方的圍欄的出入口，就是球員進出場內的地方，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得走進休息區的概念。黃麗華對於一位日本籍教練的作風印象非常深刻：「只要是他們來新竹比賽，這位教練就會坐在休息區的出入口，把那個出入口擋住，不讓任何女性記者（男生可以喔！）在比賽中進出，所以我們在比賽中完全沒辦法上廁所。」
「他是故意的，因為他很迷信，他相信如果讓女生經過，球隊會輸球。」
還好，對謝靜雯來說，禁止女性記者進出休息區這樣的歧視在她成為記者時已經不復存在。「當我進入這個行業時，很多我們之前聽到的、加諸在女性記者身上明文或檯面下的規則已經很少了，我們反而是被主管與前輩好意提醒，要如何以適當的穿著保護自己、表現專業。」
「絕對不要踩著高跟鞋去球場工作喔！」
「你在休息區幹什麼！」
在漫長的記者職涯裡，黃麗華除了細數許多遭遇以外，她也分享親身經歷的荒謬事，是某一天發生在新莊棒球場獅象賽後的一通電話。「在那天的獅象戰之前，兄弟象已經十三連敗，比賽過程中，我清楚記得統一獅隊一度領先八分，兄弟象在最後兩局拼命追趕，最後以10 比9逆轉贏球，中止連敗。」
比賽結束後，完成採訪工作，黃麗華一如往常開車回家，卻在途中接到一通電話，她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統一球團領隊，並且接了電話。對方帶著不悅的語調劈頭就問，「今天賽前你是不是有到我們的休息區？」「對，我是在取得選手的同意進去採訪的。」「但你為什麼要進到休息區裡面？」這句話讓黃麗華剎那間了解到，已經被對方視為當天輸球的原因！「我超火大的，你怎麼可以這樣指控我？」黃麗華立刻聯絡棒球記者聯誼會（棒球作家協會的前身），並要求聯誼會對聯盟及球團採取應有動作。「我已經不記得球團有沒有正式道歉，但過程當中又發生一件事， 就是同儕的不體諒。」
同儕的壓力更可怕
聯誼會在處理這件事情時，黃麗華接到一通來自資深男性記者的電話，對方也是劈頭就說：「這件事有那麼嚴重嗎？你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很多時候男性記者不了解那些加諸在我們身上的限制，因為他們採訪進出自由，也從來不會被視為比賽輸贏的原因，也不會被任何一方質問她們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你們（球隊）怎麼可以把輸球的原因怪在我們身上？我們只是在做我們的工作而已！」
爭取平權、漫漫長路
在台灣，女性體育記者從比賽場地上走到休息室，再走進更衣室的這段路上，前後花了超過二十年的時間；許多男性記者在職涯裡認為理所當然、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情，對女性記者來說卻完全不是如此；多年來她們必須一邊承受誤解、一邊更努力的展現自己的專業，才能在這個行業裡繼續發揮所長。從運動媒體的新人到退休、再看著年輕一輩的女性記者陸續投入這個產業，黃麗華認為「這個環境的進步是絕對看得到的。」謝靜雯同意前輩的說法：「但我們應該要看到更多才對。」
更多專欄：奧運棒球銀牌30周年／張耀騰回基層帶隊 骨子裡有棒球靈魂
本文為《TSNA》授權刊登，不代表TVBS立場。
前言
前一陣子看到前輩黃麗華接受了podcast的訪問，談到女性體育記者在工作過程中的挑戰，再度讓我回到兩年前在新莊棒球場訪問她以及中央社記者謝靜雯的點點滴滴。當年我們在國際運動記者協會亞洲分會（AIPS ASIA）的支持下，成立了一個專為運動平權發聲的媒體平台Women in Sports，透過亞洲體育記者的眼和筆，敘述有關女性參與運動產業的故事（包括運動員、裁判、教練、單項協會與賽會工作人員、媒體甚至運動迷等），在試刊的第一期，作為台灣運動媒體故事的代表，我們就找了兩位分屬台灣棒球媒體兩個世代的女性記者，從遙遠的過去談到現在，看看這幾十年間的變化。
原文（英文）刊登於Women in Sports雜誌，中英文版權所有。英文作者、中文翻譯：王雲慶
黃麗華到現在還記得爸爸帶給她的影響：「他很喜歡看棒球比賽，我記得念高中的時候，全家只有我們兩人會在半夜觀看威廉波特的比賽。」黃麗華後來考上輔仁大學大眾傳播學系，曾經採訪輔大知名的中華成棒隊投手莊勝雄與黃平洋。在大四那年五月的畢業實習，黃麗華申請到國防部新成立的大眾報實習，第一天就派去採訪大專運動會，「綜合運動會就是以田徑與游泳為主，我被分配採訪游泳項目，帶我的記者負責最重要的田徑項目。」
在1988年元月一日報禁開放之前，黃麗華進入中央日報工作，但並不是在體育組，而是在企畫採訪的專刊組，直到 1991 年初才被調到體育組，並且負責棒球新聞，當時中華職棒已經開打進入第二年，有相當精彩的職棒元年；黃麗華回憶起曾於1988年漢城奧運支援過棒球新聞的經驗：「因為主管知道我非常喜歡棒球，當體育組有空缺，我就被調過去了。」
第一天上工
「我到現在還非常清楚記得第一天跑棒球的事情。」黃麗華回憶起這些細節毫不含糊，「我是去楊梅球場採訪三商跟味全的春訓熱身賽，當時味全總教練是徐生明，三商總練教練則是譚信民。」後來讓黃麗華感到驚訝的是，徐生明在擔任義大總教練的時候，還鉅細靡遺地向同業說明兩人在楊梅球場認識的過程，「已經過了二十幾年，徐總還記得那麼清楚，連我上去遞名片、自我介紹的細節都記得，實在是太厲害了！」
聊到將近三十年前的棒壇媒體生態，跟現在大不相同。當時在報社採訪棒球的女性記者少之又少，黃麗華掐指一算，大概就是個位數。「我剛進這一行的時候，女性記者很少，有帶過我的台灣日報前輩陳秋滿，我們都叫她阿滿姐（現改名陳薇婷，第 12 屆體育推手獎得獎人，現任中華民國定向越野協會秘書長）、我在中央日報的前輩孟蓉華、大華晚報的簡明珠（現服務於青年日報，並為體育記者協會的榮譽會長）、國語日報的林微微、自由時報的陳筱玉（後任職民生報體育記者、大成體育報採訪主任與麗台運動報總編輯）等人。」
而根據棒球作家協會近年的資料顯示，在目前91位註冊的會員之中，男性記者約60名、女性記者約30名，會員數量已經來到2比1的比例。
十年磨一劍
就像黃麗華一樣，謝靜雯的父母也喜歡棒球，但謝家父母比較關注國際賽事。「我記得我爸媽帶我去市政府前面的第二廣場看雅典奧運中華隊的比賽。」
國立台北教育大學畢業的謝靜雯主修語文與創作學系（文學創作組），其實跟運動媒體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關聯。「我們在學校裡被教導如何寫小說與散文，我其實不否認我喜歡寫作，但我不得不捫心自問，畢業以後我要拿這個本事去做什麼？」
然後謝靜雯在大三的時候修了一門大眾傳播的課程，也因此得到一個在中央社實習的機會。她的主管挑了幾場比賽讓她去試著採訪看看，這對謝靜雯來說是個全新的體驗，讓她眼界大開。「我覺得那是一個非常有趣、而且完全不同環境的體驗，跟課堂上我們所學習到的內容完全不同。」從那一刻起，謝靜雯打定主意要往媒體這方面來發展，「我知道我有能力，也有熱情在採訪寫作上發揮。」
「我從我在中央社的主管吳協昌主任那裡獲得很多的鼓勵。」現任中央社綜合新聞中心主任吳協昌是體育記者出身，並且曾經派駐曼谷與洛杉磯。謝靜雯希望向他一樣能夠有機會去看天下，吳協昌則是鼓勵謝靜雯去研究所修習新聞相關的課程。不久以後，謝靜雯也完成研究所的課業，拿到國立政治大學的新聞學研究所碩士學位。
想要正式踏入運動媒體界，謝靜雯得再等一等：「研究所畢業之後的第一份工作仍然與新聞無關，我在聯合報擔任副刊的編輯。」一年之後，報社開了兩個缺，一個是影劇版、一個則是體育版；「我想盡辦法說服我當時的主管，請他一定要把我直接派到棒球組（而不是其他運動）去，我要跑棒球！」十年前被爸媽帶去市府廣場看中華隊比賽的小女孩，終於得償所願的展開了棒球記者的職涯。
跟黃麗華當時唯一不同的，則是在謝靜雯踏入業界的同時，「業界已經有不少女性記者了。」
「男生比較懂棒球」
「但是當你真正踏入這個行業的時候，你馬上會感受到身為女性記者跟男性記者之間的差異：男性記者不但人比較多，而且有著比我們更多的優勢。」謝靜雯在正式成為棒球記者後的體驗非常深刻。
「這個行業給人最刻板的印象就是『男生是真的很喜歡棒球』、而且『男生比女生更懂棒球』。」謝靜雯在展開棒球記者的生涯後不到兩周就遇見令人氣餒的事：當她在與義大犀牛的選手在休息區前交談的時候，聽到一位教練對她的同事提出這樣的看法：「我覺得你們公司那個新來的女生對棒球應該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吧！」
「我才剛開始這份工作不到兩周，我也根本還沒有機會與這位教練講過話，他憑什麼這樣評論我？」謝靜雯想起當時的狀況，仍然感到憤憤不平。「這不免讓我想到這個環境對於女性記者到底是有多麼的不友善。」
「女性禁止」
黃麗華在業界有著超過三十年的經驗，自然有更多的故事可以與謝靜雯分享。「當我開始採訪棒球新聞時，前輩阿滿姐有先提醒我幾件事情。」
「第一、女性記者不能碰觸選手的裝備，例如球棒、手套等等，但男性記者是可以的。」
「第二、女性記者不可以進入休息區，更別說是更衣室，但男性記者可以坐在休息室的長椅上與教練、選手聊天。」
「以上還是最基本的，」黃麗華接著說：「最重要的是妳千萬不能碰觸到選手的身體，連衣服也不行。」黃麗華對於這項「規矩」有很深刻的印象，是與現在高苑工商總教練李來發有關。「那時候中華隊正在備戰巴塞隆納奧運，執行教練是李來發，我們在台北市立棒球場的門口碰到，邊走邊聊進入球場，李來發輕拍我的肩膀，馬上就被後方的教練前輩提醒，這個動作不宜。」因為李來發拍了女生的肩膀，就棒球人來說，就是不吉利。
除了避免與選手及其裝備有接觸之外，「如果選手的器材剛好放在地上，你得要繞過去，你不可以（從上面）跳過去。」其實說穿了，在那一個年代裡，像黃麗華這樣的年輕女性記者最害怕的是被歸咎於輸球、甚至表現欠佳的原因。
在當時，以及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女性記者要採訪坐在休息區裡的選手，只能站在休息區的圍欄外面，請選手移駕到圍欄邊，雙方在圍欄兩側進行採訪；但對男性記者來說，他們可以坐在休息區裡的板凳上，與他們的採訪對象侃侃而談。「我記得時報鷹總教練李瑞麟與味全總教練徐生明，曾經有好幾次很客氣地請女記者進球員休息區採訪，但是我們都不敢進去，因為我們不想成為比賽輸球後被檢討的目標。」
早期棒球場的設計，在某種程度上也成為阻礙女性記者順利採訪的元素之一。已經拆除的新竹球場建於民國六十三年，三壘側記者席的設計並沒有一個可以讓記者獨立出入的通道或出口，記者想要在比賽期間出入記者席有兩個方式，一個是球員休息區後方的通道，但比賽一開始，球隊會把這個入口關閉，另一個出入口就是球員休息室前方的圍欄的出入口，就是球員進出場內的地方，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得走進休息區的概念。黃麗華對於一位日本籍教練的作風印象非常深刻：「只要是他們來新竹比賽，這位教練就會坐在休息區的出入口，把那個出入口擋住，不讓任何女性記者（男生可以喔！）在比賽中進出，所以我們在比賽中完全沒辦法上廁所。」
「他是故意的，因為他很迷信，他相信如果讓女生經過，球隊會輸球。」
還好，對謝靜雯來說，禁止女性記者進出休息區這樣的歧視在她成為記者時已經不復存在。「當我進入這個行業時，很多我們之前聽到的、加諸在女性記者身上明文或檯面下的規則已經很少了，我們反而是被主管與前輩好意提醒，要如何以適當的穿著保護自己、表現專業。」
「絕對不要踩著高跟鞋去球場工作喔！」
「你在休息區幹什麼！」
在漫長的記者職涯裡，黃麗華除了細數許多遭遇以外，她也分享親身經歷的荒謬事，是某一天發生在新莊棒球場獅象賽後的一通電話。「在那天的獅象戰之前，兄弟象已經十三連敗，比賽過程中，我清楚記得統一獅隊一度領先八分，兄弟象在最後兩局拼命追趕，最後以10 比9逆轉贏球，中止連敗。」
比賽結束後，完成採訪工作，黃麗華一如往常開車回家，卻在途中接到一通電話，她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統一球團領隊，並且接了電話。對方帶著不悅的語調劈頭就問，「今天賽前你是不是有到我們的休息區？」「對，我是在取得選手的同意進去採訪的。」「但你為什麼要進到休息區裡面？」這句話讓黃麗華剎那間了解到，已經被對方視為當天輸球的原因！「我超火大的，你怎麼可以這樣指控我？」黃麗華立刻聯絡棒球記者聯誼會（棒球作家協會的前身），並要求聯誼會對聯盟及球團採取應有動作。「我已經不記得球團有沒有正式道歉，但過程當中又發生一件事， 就是同儕的不體諒。」
同儕的壓力更可怕
聯誼會在處理這件事情時，黃麗華接到一通來自資深男性記者的電話，對方也是劈頭就說：「這件事有那麼嚴重嗎？你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很多時候男性記者不了解那些加諸在我們身上的限制，因為他們採訪進出自由，也從來不會被視為比賽輸贏的原因，也不會被任何一方質問她們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你們（球隊）怎麼可以把輸球的原因怪在我們身上？我們只是在做我們的工作而已！」
爭取平權、漫漫長路
在台灣，女性體育記者從比賽場地上走到休息室，再走進更衣室的這段路上，前後花了超過二十年的時間；許多男性記者在職涯裡認為理所當然、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情，對女性記者來說卻完全不是如此；多年來她們必須一邊承受誤解、一邊更努力的展現自己的專業，才能在這個行業裡繼續發揮所長。從運動媒體的新人到退休、再看著年輕一輩的女性記者陸續投入這個產業，黃麗華認為「這個環境的進步是絕對看得到的。」謝靜雯同意前輩的說法：「但我們應該要看到更多才對。」
更多專欄：奧運棒球銀牌30周年／張耀騰回基層帶隊 骨子裡有棒球靈魂
本文為《TSNA》授權刊登，不代表TVBS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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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2/07/21 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