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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腳印】大雪山上的種樹人生

記者 張靖玲 報導
發佈時間:2012/11/21 16:42
最後更新時間:2016/05/16 15:06

種下棵小樹苗,等待它長成大樹,光想像就已經覺得漫長,但對人稱賴桑的賴倍元而言,夢想還不是只種一棵樹,而是想把樹變森林,延伸到天際。

賴倍元:「1個人製造1年的二氧化碳,1年7.5噸,所以來世間短暫,40、50年、50、60年,以後要走的時候要清清白白,不能舉債地球,人不一定要有宗教,一定要有信仰,我的信仰就是種樹啊。」

戴著牛仔帽,鋤頭不離身的賴桑,很難想像過去是西裝筆挺,賴桑家是開貨運的,他跟兄弟們白手起家,全盛期光一天淨利可以在台中七期買2棟房子,在運輸界無人不曉,接觸不少工廠客戶,所以從年輕開始,讓賴桑就比別人看到更多汙染的可怕。

賴倍元:「土虱啦、泥鰍啦、鱔魚啦,生態都還好,我們還是孩子7、8歲,都享受到生態,但現在不是,都不見了,一直減少。」

想法一點一滴在心中茁壯,就在31歲那年,累積好幾十億身家的賴桑,再也沒有踏進公司一步。記者:「為什麼是31歲那一年,就覺得毅然決然就是要做?」賴倍元:「因為累積有點能量,因為這個就是要花錢,很簡單的一個道理,越等體力越沒有,人是時間才有價值,怎麼可能永遠都30歲,很快就40歲。」

公司交給幹部跟太太,從賺錢者變成一個花錢者。賴倍元:「你人要做一個傻人的工作,要做無私奉獻,要是大家都這麼聰明,就不要做比較長久的工作,你有幾個傻子啊,傻人就要做傻工作,傻工作就能談的上幾千年幾萬年,太聰明都只有幾十年。」

笑稱自己是傻子的賴桑說,光看他買第1塊地就知道,當初人家看他做貨運,主動上門要賣地,結果只聽到大雪山3個字,連地長甚麼樣子都沒看,只考慮3分鐘,就花了3千萬買了。賴倍元:「這個種下去就是沒有啦,就是這個地形土地定型下去,就是永遠都不可能來種蔬菜水果。」

大雪山海拔有2、3千公尺,起初山頭放眼望去都是果園,有柿子、梅子、檸檬,但賴桑廢掉果園,只因為覺得山該有山的樣子,他想回歸到零從頭開始,但要種什麼,一開始也不清楚,還是木材行老闆給了靈感。

賴倍元:「這個肖楠就是台灣的國寶樹,去問木材行,問差不多1百多間,他說少年啊,種肖楠就對了,你土要把它蓋回去,如果水沖下來,才能做個儲水槽。」

沒多久後,又買了第2塊地,就這樣一種下去,不可收拾,過去投資的不動產,一塊塊被拿來賣地變現,再拿去買林地。賴倍元:「拿外面的黃金來買,換爛地,爛地再種樹高級樹,再變黃金上來。」

在當時,沒幾個人聽過節能減碳時,賴桑就一頭栽入這個他口中的千年事業。賴倍元:「它就每天都在長大,人的漲停板是紅的,我的漲停板是綠的,這都是逆向逆向思考,像這個就不曾跌停板,每天都漲停板不曾跌停板。」

在動輒70、80度的山坡上,要是不扶樹,很難往前走,賴桑卻如履平地,來去自如。賴倍元:「在林場裡面把這邊取名為黃山,黃山的意思就是地形很惡劣、,陡峭,所以這種可以說是挑戰不可能的任務,1天內種了5百棵,一天完成到好,本來要叫職業的園藝的幫忙種,1天5千元,他們說不敢種,說這個太過危險。」

賴倍元:「(蹲下去)90度不能歪喲,起來,以前是被環境訓練到,體力有進步。」

明明沒人逼,卻像在跟時間賽跑一樣,拚命趕進度。賴倍元:「我現在付出1秒鐘,以後百年後、1百年後,價值無價啦,我要是站整天,腳站4個鐘頭會痠,我就稍微喘息一下,這樣也可以坐,你覺得斜斜的,我覺得很爽,很快樂啊。」

一做至少就4小時,頂多中午吃飯,才算休息。賴倍元:「來這邊靠山吃山啊,你看多新鮮。」

為了我們,這天菜色罕見豐富,但熟悉賴桑的人都知道,平常頂多2、3樣菜,或者大鍋麵打發一餐,隨著林場日見規模,賴桑的身軀瘦了,來到賴桑口中的閱兵台,眼前的視野頓時開闊,20多年過去,昔日的黃土變成青蔥綠意。

賴倍元:「這神木啊,這些國寶樹以後都是千萬大軍…千萬大軍,我跟你講話它在長大,我在睡覺它也在長大,這比7-11的投資報酬率更好,24小時也不曾請假,所以我常說,免勞保、免退休金,不會吵鬧每天漲停板,日日有希望又不會跳樓,又不用給它吃飯,剎那就是永恆嘛,不種白不種啊,一種跟它賭幾千年,3、5千年。」

到我們才採訪前1個月,賴桑又買了7筆土地,到現在已經買下10座山頭,種的牛樟、肖楠、五葉松等國寶樹,數量超過26萬,已經是全台最大私人造林,而賴桑的森林夢還在延續。賴倍元:「28年前就是這樣種起來,這樣現在已經8米多,8米高。」記者:「很粗耶。」賴倍元:「1個人無法合抱】·

這是賴桑種的第1棵樹,是他夢想的起點,卻也是他跟家人產生歧見的開始。賴倍元:「都反對。」記者:「怎麼說?」賴倍元:「說我是傻人,說山是要吃草還是要吃土。」賴倍元大兒子賴建忠:「(有人)是跟我媽媽講,妳先生是不是被下符咒,需不需要找仙仔來醫治一下。」

爸媽說他瘋了,妻子跟他冷戰5年,兒子曾形容賴桑拋家棄子。賴建忠:「那個背影本來是離棄我們的,在小時候,那個背影是碰觸不到的,我也常常跟朋友開玩笑說,我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在我出生沒多久,這根金湯匙,就被賴桑拿去埋在地底。」

記者:「不會擔心萬一兒子不諒解你,怎麼辦?」賴倍元:「不會啦不諒解,這算是兒女私情,這是小愛,跟大自然跟地球對談,這才是大事。」

那時候的賴桑不辯解、不反抗,他沒有放下鋤頭,默默的忍受責難。賴倍元:「新的工作、新的代誌,1百個人反對,你就大成功,1百個要給你讚,那個就大失敗。」記者:「為什麼這麼說?」賴倍元:「你眾人跟你說可以,就代表不夠特殊,眾人都有,我就是要走出一條不同的路,要給人家說沒有用100%,刺激才會有100%,有人就是刺激不大,才會做不大。」

問賴桑難道不灰心嗎?他依舊一派灑脫,堅信自己是在做對的事情,上天自有安排,隨著樹越長越高,水回來了、鳥也回來了,大自然的美彷彿在無形中,將家人之間的鴻溝逐漸填平。賴倍元:「都抓啦,10尺10尺高,你給它作記號。」

大兒子賴建忠回憶,在8年前一次聚餐,看到父親鬢角長出白髮,讓他開始想去了解,到底父親大半輩子在做什麼,也才發現原來父親每種1棵樹,也在他們兄弟心中種下樹苗。

賴建忠:「當小樹苗長成大樹,那種影響力給人的希望、感動是無窮的,我是全世界有最多兄弟姊妹的人,我有將近30萬個兄弟跟姊妹,賴桑常常說,種樹救回2個兒子就有價值了。」

賴建忠說,年輕時曾經非常叛逆,只能說大自然有它神奇的力量,在不知不覺中,把他的心變美,開始體會到原來父親的背影,不是背棄他們兄弟,而是在帶領,在這條種樹路上,踽踽獨行了20年的賴桑,終於不再孤單。

賴倍元二兒子賴建弘:「除過草後,就乾乾淨淨啊,雜草都沒有,只有樹苗而已。」記者:「打電動跟上山喜歡哪一個?」賴倍元孫子賴天龍:「上山,因為山上空氣新鮮啊。」賴倍元:「我不是傻子,所以你們以後1年種1萬棵,以後看你們有沒有辦法種2萬棵、3萬棵,這邊林場都不是我們家,是天地的是上天給,我們比較有福報,來這邊創造環境。」

賴桑從不會稱呼這些樹是「他」的,他形容自己只是上天派來的暫時園丁,所以有三大政策,不砍伐、不買賣、不留給子孫。記者:「把報導過的報紙放在箱子藏寶?」賴倍元:「要給後代人去看,原來這麼久之前,就有人在做這件事情,所以只用嘴巴講不可以,這就是根據,人家的寶藏是以前是放黃金、是放銀兩,我們這個不是,我們是放意義,意義而已。」

還在念國小的孫子也被帶上山,希望在耳濡目染下,從小就在他心中深耕種樹理念。賴倍元:「(褲子)剩差不多2%,這本來是這個顏色,補到這邊應該差不多10幾色。」記者:「阿桑沒說再去買就好了?」賴倍元:「我再重新補過比較厚,坐在地上,比較不會刺到屁股。」

就算再怎麼省,但光林場工人薪資1個月上百萬,1年就上千萬,更別說買樹苗買地,到現在已經燒了15億,但跟以前不一樣的是,過去只有他1個人,現在隨著兒孫加入行列,賴桑開始思考怎麼讓這條路走得長久,就算哪一天離開人世,依舊可以永續。賴倍元:「曾經煩惱過錢、煩惱不夠花,更多也不夠花,所以我很會花錢。」

現實是殘酷的,沒有錢夢想縱使再美,也沒法繼續,但賴桑不想開放林場,不想破壞好不容易才回來的生態,賴建忠跟賴桑討論後想出「讓森林自己養活自己」。賴倍元:「咖啡是在國寶樹中間種1棵,跟紅茶一樣意思,你沒看,2棵中間種1棵,它會共生,吸取(樹的)芬多精。」

這5年開始種起咖啡,從網路走到實體店面,希望有個園地分享理念,因為這不是幫別人種,所以堅持不接受捐款。賴建忠:「我們是在大樹下種咖啡,空間利用,跟國外很多咖啡不一樣,他們是砍樹種咖啡,第一我們不在乎產量,運用森林源源不絕的綠資源,創造獲利,然後回饋大自然。」

咖啡只是媒介,在傳遞種樹理念的同時,人在山上的賴桑一刻都停不下來,因為少做1天,損失可大了。賴倍元:「現在差不多影響3、5百個人。」記者:「希望可以影響多少人?」賴倍元:「無限越多越好,來1個種1個,來10個就種10個內心進去,他回去要種多大。」

別人看他,從身家幾十億到負債,但賴桑認為自己,是把全部都定存在大自然。賴倍元:「每種1棵,就快樂100%、希望100%啊,看到這個都要給它敬禮,我現在都要給它敬禮,以後都是神木,人頂多只能活100年,它可以活幾千年,到我回去留50萬大軍,台灣國寶樹留在這個地球上,影響更多人。」

比起企業,種樹才是千年萬年的事業,才是東方不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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