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學歷不高，只有國中畢業，其中國中學歷還是跟我同一年拿到，我讀的是日校，他讀的是夜校，父親是典型的社會底層勞工，在工業區的一間塑膠射出工廠上班，一個月的薪水大概三萬出頭。

爸爸雖然學歷跟薪水都不高，但做人憨厚沒有心機，雖然常常被人佔便宜，但父親總不以為意，從不會跟別人計較，我從來不會看不起自己的父親，甚至以他為榮，但這樣的親子關係卻在我國三那一年發生遽變，我變得開始討厭自己的爸爸。
 

民國70~80年代，全台灣都在瘋六合彩，路上發生車禍，大家不是先打救護車，而是討論躺在地上的那個人看起來像哪一個數字，報紙的傳單及分類廣告，滿滿的都是明牌及公式。

父親聽說高雄旗山有一間濟公廟，很會出明牌，便騎著野狼125，載著我們一家大小到旗山求明牌，那一天濟公乩身講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祂說：「虎猴站兩邊，青龍站中間（台語發音）。」

根據12生肖的排位順序，父親花了200元，簽了兩支特仔尾（三位數全中有高額彩金），分別是359和953，結果開出來是359，父親花了200元，中了5萬多的彩金，這筆錢將近是父親兩個月的薪水。

殊不知，往後幾年，我們家將因為這筆彩金，差點弄到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父親開始每一期都投注六合彩，投注的金額愈來愈多，手上不時的拿著計算機在算只有他懂的明牌，報紙每一份都買，不看新聞只看公式跟明牌，假日不再載全家出遊，而是去看濟公乩身出明牌。

很快的，5萬多的彩金全部輸光還倒賠，父親的薪水開始不拿回家，他說是同事借走，我們知道是賭博輸光，連跟媽媽的結婚戒指跟剛買的新車都拿去地下錢莊典當。

我們認識的親戚朋友，無一倖免，每一個都被父親借過錢，借錢的理由是要幫孩子繳註冊費，其實他都拿去賭博，親戚朋友看到我們全家就像看到鬼一樣，能避就避能閃就閃，這一切都因為我那嗜賭如命的父親。

那一年我要考高中聯考，別人的父親是進來關心兒子，書讀得怎麼樣？買宵夜跟補品給孩子吃，我的爸爸則是進來，有點不好意思的跟我要錢去加油，父親竟然連100元的油錢都要跟我拿。

那陣子我最怕聽到父親的腳步聲朝我房間走來，我害怕他又來跟我要錢，他連當父親的那最後一點尊嚴都拋到腦後來跟兒子要錢，我討厭這樣的父親。

後來的幾年，父親戒賭了，但我們兩人的關係一直在冰點，我從不跟父親講話，在我倆之間存在著一個死結，很難打開，父親的身體愈來愈差，有重聽跟輕微的失智。

去年的父親節，停好車要去餐廳的路上，父親不知怎地挽起了我的手，說：「過馬路要小心，爸爸帶你過去。」或許失智的父親，記憶倒退回了那個他還沒有涉賭，父子關係尚未決裂的那個時間軸。

我握緊了父親的手，輕輕地說：「沒車了，我們過去吧！」過了這麼多年了，我也該放下了，畢竟他是我的父親啊！

延伸閱讀

「爸爸說我能有今天要感謝父母？」呂秋遠：愛與報恩向來都是相斥

妳的伴侶或父親　也有「男性更年期」的問題嗎？

致「沒能活出長輩期待樣子」的我們：同理他們的「難溝通」，並勇於承擔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