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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腳印】一隻手的竹編夢 化不可能為可能

記者 吳安琪 / 攝影 曾福強 報導
發佈時間:2011/08/21 22:41
最後更新時間:2016/05/16 15:06

張瓊文家的果園,為採收忙好一陣子了,這天母女倆總算有空,一起來砍竹子。竹編工作者張瓊文:「好,我看哪一枝。」 這一叢是台灣農家常見的烏葉竹,張瓊文解說,它是一種叢生竹,會密密地成群生長,有時再纏上幾根藤蔓,砍、鋸、挑選都要功夫。張瓊文:「要選3年到5年生的竹子,你看前面那一支喔,有一點白白的,那可能就是1年生的竹子,那竹子就是太嫩,太嫩我們拿來剖的時候,它的收縮性比較大。」 這是要做竹編的竹子,張瓊文跟媽媽都有挑選竹材的眼光,不過瓊文的左半邊身體不太方便,出力的事,還是得媽媽來。張瓊文媽媽:「哇,上面卡住了。」張瓊文:「沒關係。」張瓊文媽媽:「可以嗎?要不要幫忙拉?」 剛鋸下來的竹子,還要砍掉細枝條,取中間主幹,有時不免被劃傷,瓊文媽媽一樣動作俐落。」

張瓊文媽媽:「好,我們回家了,下雨了。」張瓊文:「可以嗎?我拿啦。」張瓊文媽媽:「刀子給你拿,好,來,回家。」

回家可不是就休息了,砍回竹材到真正編織之間,還有好幾個步驟。張瓊文:「對,兩節。」

因為要動大鋸刀,還是先請媽媽幫忙,將竹子分出需要的長度後,接下來,第一步叫刮青,刮掉竹幹表面的青皮,以後好上色上漆,不過要注意別刮深了。

張瓊文:「太深,它就傷到它,像我剛剛有些地方,這裡,有些地方刮一下,下來的時候,那個力道不是很平均,沒有注意就刮得太深,它會傷到那個,它的竹皮的部分,就比較不好,它會斷掉。」

所以只能慢慢、輕輕、薄薄地刮,力道是有些講究的,不過張瓊文沒找媽媽,自己來。張瓊文:「我左手比較不方便,我都用腳夾著。」記者:「可是這樣看起來,有點危險?」張瓊文:「就要慢慢弄啊。」

怎麼跟自己不方便的左手、左腳相處,張瓊文已經練習30年,3個月大時,她莫名其妙生怪病。瓊文媽媽沈秀蓮:「那時候我自己也在生病,那時候我是胃出血,每天就躺在床上,她就躺在…娃娃嘛,就躺在我的旁邊,就這樣子抽搐一下,我們以為她是受驚,結果後來她就病發了。」

那時候情況一下子就很危急,瓊文媽媽說,那時瓊文被送到一個小兒急救中心的時候,已經沒呼吸了,1個星期後總算救回來,卻留下了後遺症。沈秀蓮:「她如果說頭部不舒服的話,她就拚命地哭,然後拉頭髮,這個整個頭髮一半都沒有,都被她拉掉了,那時候都會覺得說,這麼小,我要照顧她,到哪時候才長大,其實你看一轉眼,都已經那麼大了。」

講起來是一轉眼,30年間,爸爸、媽媽有多少擔心,藏在心裡,怕造成孩子壓力,不敢說出來,因為頭痛以外,張瓊文還有一些腦部損傷,後來一項一項顯現出來。沈秀蓮:「就是這一次說,她坐那個學步車啊,你看一隻手就伸下去,一隻手伸下去一隻手這樣,一隻腳就會提起來。」

張瓊文就這樣,歪歪坐著學步車,一直到5、6歲才會走路,爸爸、媽媽則連續好多年,四處帶她求醫。張瓊文:「我都會想說啊,這次,譬如說去做腳底按摩好了,我都會想說,做一做我就能夠完全好,就可以去騎腳踏車啊。」

後來一位醫生為張瓊文這段希望失望、起起伏伏的歷程畫句點。沈秀蓮:「那個台大教授跟我們講,其實坦白講,你不用花那個冤枉錢了,這種病,你這個就是屬於腦性麻痺,沒有藥可以醫的。」

後來張瓊文還是在頭部開了刀做引流手術,減緩她左手、左腳緊繃的程度,只是當她專心其他事情時,左手還是會有些不受控制的揮動,不過現在進行的這個步驟,對能用上兩隻手的人,也不容易吧!張瓊文:「我想說,我可以用我的左手臂這樣夾著剖,這樣子,可是我很容易緊張,一緊張,那我的手的張力就很強,那剖沒有多久,就很容易酸,然後又動來動去,沒有辦法固定。」

難,該做的還是要做,剖片後的竹片,要去內節,不然竹肉留著,做出來的竹器,比較粗糙、也容易壞。張瓊文:「這片來說的話,你看,裂掉的地方,是不是這邊,竹肉比較厚,這邊竹肉比較薄,對不對,假如你一直往這邊靠的話,往左邊,這邊比較薄的話,它就會越來越薄,那我們就要反方向,給它過來,有沒有,有沒有。」

這套控制功夫,還越來越精細,厚度剩一半的竹片,張瓊文刀劈、手撕,再去掉一半,現在厚度不到5公厘了,可是瓊文還要再來一次。張瓊文:「到那麼薄的時候,不好拿,刀子不好控制的話,我就會用嘴巴咬著,然後用手來控制,這竹篾的厚薄度。」

這時候竹篾厚度,幾乎只有1公厘,這般精細,絕對不是機器大量製造做得來的,旁觀的人陣陣讚嘆,不過張瓊文說,她沒特技,這是無數次練習的累積。張瓊文:「我沒有去記說,我那時候練了多久,才越來越好,可是就是一直劈一直劈,我不管,反正我就,竹子砍來我就一直劈,就一直練習劈。」

後來張瓊文笑說,自己是金牛座,固執,其實她是很勇敢的女生,那勇敢,應該是遺傳來的,再翻翻照相本,瓊文爸媽從來不曾,因為女兒身上有缺陷,把她藏在家裡,台灣頭到台灣尾,爸媽帶著小瓊文去過不少景點。沈秀蓮:「我都會把她一直往外帶,這樣她心情才會開朗,個性也會開朗一點,不會說產生自卑感。」

碰上有人指指點點呢,沒關係,大方面對。沈秀蓮:「她也滿開朗的,小朋友就牽她的手說,妳這個手打開啦打開啦,她說,它就不聽話,不打開啊,有甚麼辦法呢,我也沒辦法,它不聽話啊。」

不過,其他一些,別人以為張瓊文沒辦法的事,她後來倒是一次一次,讓大家跌破眼鏡。沈秀蓮:「唉,失戀又驚人知,啊,還有一首什麼,夜夜想,我怎麼找不到。」記者:「媽媽有職業水準?」沈秀蓮:「對啊,很好聽喔。」

不過張瓊文的膽子就比媽媽大了,大學時一場歌唱比賽,她毛遂自薦上台。張瓊文:「我就去活動中心,請那個社長,要求社長說,可不可以撥個5分鐘給我,讓我上台唱一首歌就好。」

沈秀蓮:「她跟我出去學唱歌沒有錯,可是很少在唱,我也不曾聽她唱,結果她說,媽媽,我要參加歌唱比賽喔,啊?真的啊?我說不可思議,真的那麼多人,你敢上台喔?結果,真的她上台去參加比賽。」

張瓊文說那時候只是想讓大學同學們,聽聽她的母語-客家歌曲,儘管那時台下一大群觀眾,她沒認識幾個。張瓊文:「我就覺得說,至少我有去做,對,我有去嘗試我有去做,然後其他都不要管太多。」

不要害怕嘗試,所以張瓊文本來就愛收集跟古早生活,有關的小玩意,傳統的三合院模型,買不到怎麼辦?就自己動手做做看呀!張瓊文:「那是我第一件作品,用竹子做的第一件作品,尤其是屋頂啦、其他的,都我自己想的,像下面這裡都我自己想的。」

雖然是用竹籤、白膠黏出來的,切割長短、挖接合點,還是要用刀。張瓊文:「那時候就真的,有受傷很多。」記者:「割到嗎?」張瓊文:「因為我都夾在腳上嘛,夾在腳上,有時候就會割到腿啊。」

沈秀蓮:「會危險,可是她要做什麼,我們都支持她,我們從來都沒有妳不可以,這個不可以、那個不可以,我們從來都不會這樣子,只要妳喜歡。」

張瓊文對竹製品一直是喜歡的,不過接下來,不是玩玩了,大學快畢業時,張瓊文很認真地找竹編老師。竹編大師李榮烈:「現在做輪口的,大的小的,片數不同,我們先以45片做標準。」

李榮烈是位四處熱心傳授竹編的國寶級大師,可是一些技法,他也會用上工具來輔助,突然來了個學生,只有一隻手堪用,即使是大師也很為難。李榮烈:「我跟其他同學說,你最好能不能勸她學畫畫,比較單手可以運作的,可以操作的,比較輕鬆啦,竹藝因為需要雙手,有點困難。」

老師不是看衰、是心疼,張瓊文懂,只是這一回,她沒聽話。張瓊文:「我學了1年之後,就有那個想要傳承的夢想,想要替這個竹編的藝術,做傳承的夢想,所以我不會放棄,對,再怎麼困難,我都不會放棄。」

只是竹編真的不簡單,以為已經可以用的竹篾,張瓊文還要再加工,更精細的定寬,還要再一次,也要再次整厚。沈秀蓮:「之前劈的時候,有些比較厚、有些比較薄,不平均,我們就是還要利用刀子給它刮過。」

旁邊做補充的是瓊文媽媽。沈秀蓮:「一般正常就是要這樣子刮,這一定要兩隻手,這樣子刮,有沒有,這樣,妳摸看看,要這樣子摸,它的厚薄度均勻,有沒有,如果厚薄度均勻,我們這樣彎起來,它這弧度。」記者:「是個圓形?」沈秀蓮:「弧度就圓形,不一樣,有的會凹進去、有的會凸出來。」

這一回鏡頭外,補充說明的是瓊文爸爸,女兒學竹編,爸媽也跟著投入,特別是瓊文媽媽,原來張瓊文跟著老師開課的足跡,台中、宜蘭、南投四處跑,都是媽媽載著去、載著回來。沈秀蓮:「她在學,我就在旁邊看其他的同學他們做,老師教,我就順便說稍微學做一點,因為有的東西,她沒辦法做,沒辦法做,由我來幫她。」

只是媽媽有農忙的時候,後來有位邱老師的先生,設計出輔助工具,單手操作終於沒問題了,不過這一次一次,修整的耐心,還有為了克服身體不便,一次一次尋找,合適技法的決心,無可取代。

張瓊文:「老師是用手教的、用手編,我也是用手編,一開始我想用這樣壓,可是這樣壓會動來動去,它不會固定,後來我就想,我們手指頭有1、2、3、4,4個縫,那腳趾頭也一樣,有1、2、3、4,4個縫,我就利用我的腳趾頭來夾。」

而且不只手腳並用,後來牙齒也用上了。張瓊文:「越拉越小的時候,這洞我本來是手指頭,會伸進去撐著嘛,越拉越小,洞越小的時候,沒辦法撐的話,我都是就用嘴巴咬。」

曾經讓張瓊文掙扎半小時,甚至1小時的小童玩,現在不到10分鐘成形。張瓊文:「好,這樣就可以了。」

從風車入門以後,這6、7年,張瓊文又學了很多竹編技法,四角孔雖然是最基礎編法,一路延伸收口,也是個簡單大方的花器,而這個也是花器,不過是三角孔的編法,這可是張瓊文當年第一個作品,是一位徐暋盛老師指導的,而看似簡單的三角孔與六角孔穿插在托盤上,隨觀賞角度不同,可以變出許多圖樣。

編六角孔的時候則要更專心細心,一個孔不正,後續造型也受影響,而在其中搭上米字編,做出的菊花圖形,又是一種趣味,另外,這個單輪口,在我們眼花撩亂中,張瓊文把它變成一個缽。

李榮烈:「你把這個卡緊,它就自然會有點彎彎的。」張瓊文:「對啊,就是要靠我們,彎的時候,像我這樣子,彎的時候的弧度是多少。」

張瓊文左上臂內側,這麼一下一下刮著,不舒服吧?不過她一樣,一隻手專心俐落地收整,我們稍一閃神,缽口一圈突出的竹篾消失,被收起來了。張瓊文:「好,這樣子,好,這樣子就可以放了。」

張瓊文這些美觀,又實用的竹編藝品,現在能拿出來展示的不多,因為幾次到市集販賣,都引起搶購,不過她沒有就此自滿停步,最近她正在磨練新的技法。張瓊文:「這是三二一的編法,人字形的編法,四方形的起底方式,我之前就想說,我的底要四方形,上來是要有一個圓弧的形狀、胖胖的形狀。」

方形怎麼會轉變成圓形的呢?那個轉折接合的地方,天衣無縫,之前一個較小型的作品,壺身子外的立體花樣,也不是另外安裝,而是本身竹篾延伸的成果。李榮烈:「她都用自己的方法,去克服這個,人家能做的,她也是能做,這是很不簡單的一個地方。」

曾經有疑慮的老師,現在成了張瓊文的大幫手,不是幫她做,而是為她收集各項美展、比賽的資料,去年底一場全國大賽,雖然只有藤編項目,老師還是鼓勵張瓊文參加,2、3個月密集練習。

張瓊文:「用這張桌子,那個(比賽)場景假設一下,是這樣的場景,然後這樣一直練習練習,我做了2、30個(壺)左右。」

沈秀蓮:「有跟她講啦,我們就平常心來做,也不要緊張,妳就平常心做,我們不一定要得名啊,反正就參加,一個經驗就好了,對不對,結果說,打電話跟我講,媽媽,我得第二名欸,真的還是假的,真的喔。」

亮閃閃銀牌,現在讓張瓊文更有信心,她希望下一次可以參加更高階的國手選拔賽,出國去為台灣爭光,還要開工作室,跟更多人分享竹編的樂趣。張瓊文:「就是要尋找機會啦,要給自己機會這樣子,不管說最後的成果是怎麼樣,反正我就是往前衝,我就是要試試看。」

只是說來有點遺憾吧,要是兩隻手都能用得上,說不定張瓊文就能做更多更多事,不過她想了想,那樣子的瓊文,可能反而就跟其他女孩一樣了。張瓊文:「不要想自己已經失去什麼,而是要想我還擁有什麼,你看我還有右手、還有腳,對不對,我還有這些,所以我們假如有機會的話,就是要給自己一個機會,那以後就有無限的希望。」

一再一再強調,不必為自己沒有的、失去的,難過害怕,當別人都說不可能的時候,張瓊文一隻手,一吋一吋,為自己的夢想編出具體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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